金篇 三商案 第一章 猪奔、鱼竭、炭危(第2/5页)

吴蒙还没走近就嚷道:“祝伯,炭仍没送来!”

“哦?宫里的炭呢?没送去?”

“我的存货昨天已经淘腾尽了。拿什么来送宫里?”

“这可怎么好?我那里也没有剩的了,臧兄弟,你那里如何?”

臧齐不爱说话,沉着脸,只摇了摇头。

吴蒙气恨道:“我早说那姓谭的不能信!”

三人正在犯愁,忽听到有人唤道:“三位都在这里?让我好找。”

抬头一看,是内柴炭库的主簿吴黎,四十来岁,面色有些暗郁,穿着件青绸袍子,骑着匹青骢马,刚从东水门外进来。

三人忙一起叉手拜问:“吴主簿!”

吴黎并不下马,沉着脸:“你们倒是清闲,昨天让我候了一整天,没见着一块炭。今天一上午,仍不见人影儿。宫里头滚轱辘一样派人来催,说都要砍桌椅来烧水了。你们的炭看来不打算送了?”

“让吴主簿受累。宫里的炭我们哪里敢欠?只是各家炭场里真的没有存货了。您看臧、吴二位这一头的汗,他们两个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为这事奔忙。您放心,等炭船一到,我们立刻给您运过去。”祝德实脸上赔着笑,心里却想:催起炭来似火,付起炭钱又如冰。宫里欠了两年多的炭钱至今还没见一文钱。

“又是这话?没有个准时准信,我怎么去回复?”

“我们也没法子,这两天又是寒食清明,水路堵得厉害,难免耽搁一两天。您看,最晚明天,就算炭船没来,我们也想办法把宫里的炭找齐。”

“明天?!你们真要逼宫里烧龙椅?”

“不敢,不敢。说两天,只是不敢把话说死。炭船今天应该就能来了。”

“天黑之前,若还见不到炭,就不是我来叨扰各位了。”

吴黎也不道别,沉着脸,喝马摇缰,径自向城里行去。

三人呆立片刻,祝德实问道:“那姓谭的没找见?”

吴蒙恨道:“若找见就好了!便没这些啰嗦了。姓谭的不见人影,我们不能让那姓冯的也跑了。”

“冯赛倒不至于。”

“不管至不至于,现今只有看紧他!”

祝德实身后拎着茶具的仆人阿锡小心插话:“冯相公刚才似乎骑马出城去了。”


冯赛刚才离炭行三人只有几十步远,街上人多,车轿挡着,彼此都没瞧见。他是汴京城的牙人,专门替人说合生意,买卖双方都离不得他这一行中间引介人。冯赛今年三十二岁,面皮白皙,样貌温雅,自幼读了些书,加之生性随和,目光中自然透着和悦,身上看不到一般牙侩的黠滑气,又极爱整洁,从头到脚,从来都干干净净。连座下那匹白马,每天出门前,也都要让家里仆役阿山仔细梳洗一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做这一行,言为心声,衣为心貌,你多净一分,便是多敬人一分,别人自然也就会多信你一分。

不过,冯赛也深知本分,自己只是一个中人,不能抢了买主或卖家的光,因此虽然买得起,却也从来不穿太过亮眼的锦缎,更不买过于精贵的服饰,只做到让人舒心悦目即可。今天他穿了件素白的越罗春衫,头戴青纱襆头,脚穿着一双黑缎软靴,看着一身春风、满面春意。

他骑着马,引着一位胡商,正要出城去汴河边接货,顺道去看炭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泥渊,将历无穷之劫。

他身边这胡商名叫易卜拉,大个子,黄绿的眼仁,高而尖的鼻子,一把浓胡须。朝廷明令,胡商不许私自与人交易,手续办起来十分繁杂,冯赛手头这一向事情又多,本不想接这桩小买卖,但这个胡商打问到冯赛名头,托了鸿胪寺往来国信所的一位主簿出面来请冯赛。国信所主管迎送各国国使藩商,海外生意常年都要借助他们,冯赛自然不好回拒。幸而这个胡商带了一些象牙来。

这胡商做事老到,要买些好瓷、好锦做回货,说买定瓷锦之后,才出手象牙。冯赛不愿多计较,笑着答应了。锦帛他已经牵头买定,瓷器那胡商看了几家,却都不中意。正巧冯赛的一个熟客来信说运了一船龙泉哥窑上品黑瓷,人已在泗州,清明到京。眼下东南水路不畅,名瓷更加难得,胡商听了十分欢喜,带着三个随行仆役,牵了五头骆驼高高兴兴出来。


冯赛骑在马上,一边随口和胡商说着话,一边却想着心事。今天是他的侧室柳碧拂的生日,柳碧拂去年才娶进门,这是第一个生日,又刚怀了身孕,冯赛本想好好办一办,但正室妻子邱菡那里却不好说。为了这事,这几天他一直没敢去柳碧拂房里。昨晚随意提了一句,邱菡只淡淡应了一声,既不热,也不冷。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今早起来,冯赛又偷偷跟柳碧拂说,柳碧拂才听了半句,就忙摇头低声说了句“还是别办为好”,随即就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