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十一章 剃头、下船(第2/4页)

他顾不得疲乏,驱马向西城,先赶往了施有良家。刚进巷子,夜色昏蒙中,就见施有良的妻子曾氏和小女儿在门前张望,一见是他,曾氏忙迎到马前来问:“梁兄弟?你见你施大哥了吗?”

“我也正在寻他。”

“啊?他去哪里了?都这会儿了,往常早就回家了。”

“怕是被人扯去喝酒了。”梁兴忙随口安慰。

“他那呆性子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谁会平白请他吃酒?”

“嫂嫂莫焦急,我去别处找找看。”

“若找见了,无论如何先给我捎个口信回来。”

“好。”

梁兴拨转马头,出了巷子,街头店铺已次第点挂起灯笼。梁兴望着那些灯笼,心里却黑沉沉的。看来施有良若不是也遭了毒手,就是畏祸躲了起来。回想曾氏刚才的话,施有良性情的确有些呆拗。他虽然饱读兵书战策,人情世故上却有些不通,他瞧不上身边的大多数人,那些人更瞧不上他。这样一个拗人,只要有人顺着他意,有时反倒容易落入别人的套中。他又没有什么气力武功,更容易遭人毒手。

想到此,梁兴不由得望向四周。今天他一路都在留意,但始终没再发现什么人跟踪他。不过,幕后之人既然不放过甄辉和施有良,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他们一定是在暗中谋划杀机。他想起《尉缭子》中那句:“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眼下这些人正近于无形,难以捉摸。香染街的那住处暂时不能回去,得另寻一个住处。但转念一想,兵以静胜,敌不动,我何必动?他们今天一整天不敢动手,自然是对我有忌惮。我若也忌惮起来,你躲我,我躲你,两下里始终交不上手,这仗还怎么打?照孙子所言,“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至少我还能知己,不至于全输。

于是,他驱马向回,往东水门行去。快到香染街口时,昏茫中见一个人背着个箱子,慢沓沓走了过来。梁兴一眼认出来是翰林画待诏张择端。

去年三月有一天,张择端拿了卷画来到龙标班,寻见梁兴,说有事求他,说着展开了手里的那卷画。梁兴一看,竟是三月一日金明池争标图。图画左侧是天子的大龙舟和数十只小龙舟,右侧水中高高树立着一根标杆,杆顶挂着彩锦银碗,几十只船纷纷击鼓冲向标杆。最前一只船上,两个兵卒托起一名将官,那将官生得瘦鹰一般,伸长手臂,指尖眼看就要触到杆顶银碗,是御前班押班郭沉。相隔仅几尺远的第二只虎头船,船头立着一个人,抬脸急望向郭沉,满眼懊恨。梁兴一见那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人正是梁兴自己。去年那场争标,龙标班惜败于御前班,银碗被对手抢走。

张择端这画,是奉天子御命,要如实描绘出那天盛况。由于当时争标太过激烈,张择端有两处没有看清,一处是一个士卒腰间勒帛的颜色,另一处是一个士卒颔下是否有胡须。

两个士卒都是龙标班的,因此张择端特地来向梁兴证实。

梁兴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看那卷画,惊得说不出话,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记性竟能好到这个地步。他自己容貌神态不但像活的一般,而且头戴的幞头,身穿的锦袍、勒帛、靴子,全都一毫不差。再看其他,画中共有几百人,其他人梁兴认不得,但龙标班的二十个士卒,个个都逼真无比。张择端说的那两处其实再细微不过,哪怕仔细看,都未必能留意。张择端却将两处都空着,专门赶过来求证。

梁兴见张择端如此谨细,既惊又佩,忙跟他解释,那天龙标班士卒衣着全都完全相同,勒帛都是绯红色,而那另一个士卒并没有胡须。张择端听了却仍满脸疑惑,连声念叨:“似乎不是,似乎不是……”

梁兴只好将那两个士卒叫来,一问,更是惊了一跳。其中一个士卒满脸惶愧,说他的绯红勒帛那天早上忽然找不见了,只好另寻了一根紫色的蒙混;另一个士卒则笑着说,那天争标时,下巴上被溅到一坨黑泥……

回想起那幅画,梁兴忙跳下马唤道:“张待诏!”

“梁教头?”

“张待诏,您这一向一直在这东水门外汴河湾写生?”

“嗯。”

“昨天正午,张待诏在哪里?”

“虹桥上。”

“太好了,有件事向张待诏请教,您还没有吃饭吧,咱们就近吃点东西?”

“哦……成。”

梁兴请张择端走进旁边的查老儿杂燠店,要了荤素几样小菜、一角酒。对饮了几杯,才开口询问。

“昨天中午有只大客船在虹桥根,桅杆差点撞上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