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篇 空仓案 第十三章 大道、归处(第3/4页)
然而,他偏偏想到了一件事,明慧娘和桑五娘、丁豆娘一样,孩子也被食儿魔掳走。但他先后向茶肆店主和川饭店曾胖子打问过明慧娘,两人都只提及明慧娘夫妇,都没说他们有孩子。若是她真有孩子,孩子又被食儿魔掳走,那羊儿巷口茶肆的店主必定会说起,可那店主说起明慧娘时,平平常常,毫无异样。另外,让他更生疑的是,虽然自己只见过几回明慧娘,但每次他都死死盯着明慧娘的脸,生怕看漏了一眼。明慧娘脸上、眼中始终都淡淡静静,并没有什么忧虑,更没有像桑五娘、丁豆娘那样满脸憔悴、满眼焦忧。
明慧娘在说谎?她并没有孩子?即便有,也并没有被食儿魔掳走?
若是如此,她为何要说谎?又为何要和丁豆娘她们一起寻孩子?
游大奇随即想到明慧娘的丈夫,她那个姓盛的丈夫行事有些古怪,他们那只船就更加古怪。那本是一只杭州远程客船,翟秀儿去税关打问到,这两三个月,它从未离开汴京,不断往返于虹桥和税关之间。既不运货,也不载客。
丈夫古怪,明慧娘作为妻子,自然也不会脱身事外。这对夫妇究竟是什么来路?在汴京做什么?她为何要装作自己孩子也被掳走?
游大奇原本只想把这事藏在心底,但这又事关桑五娘孩子被掳,不能不问。他犹豫了许久,才跟桑五娘说:“姐姐,我想托你一件事。原本这事我该自己去问,可是我……”
“你尽管说,我替你去办就是了。”
“姐姐能不能去东水门外虹桥南街的羊儿巷,跟巷口那间茶肆的店主打问一件事。”
“什么事?”
“赁了川饭店曾胖宅子的那对杭州夫妇有没有孩子?”
“你打问这个做什么?”
“这事极要紧,只是眼下我不方便说。”
“成。既然要紧,我这就去。”
“姐姐最好再向那夫妇的邻居打问打问,这样更牢靠些。只是莫要让那对夫妇知道了。”
“知道了。”
曾小羊喜得走路都像雀儿一般,一路笑着赶往杨九欠家。
他如愿从胡大包那里诳到了讼状和赔羞字据,有了这两页纸,不怕杨九欠不慌。一路上,春风柔柔摸着脸,日头痒痒照着全身,他心里敞亮得像开了条通天大道,不由得想起他过世的爹。他爹性子极粗躁,马粪一般,说话行事从不过心,一张嘴、一举动,常常就会得罪人。因此,从军近二十年,才勉强攀到节级的位次,只做了个小小军头。去了边关苦寒之地,那性子怕是更不着前后,粗粗躁躁地就送了命。他娘虽好些,那心也憨实得红薯一般。遇了好事,不管是不是真好,只会咧着嘴憨笑;遇见歹事,就只会用那双胖手揪着袖子抹眼泪。活到一把年纪,心里却仍没有一点儿成算。
马粪碰见红薯,竟能生出这么一个机巧灵便的儿,曾小羊自己都觉得稀奇侥幸。
让他欢喜的不只是诳到了这两页纸,也不只是能从杨九欠那里诈出一些钱来,这一笔能得的毕竟有限。最让他欢喜的是自己总算找见了一条赚钱的大道。想起儿时,他爹那性子说雷就雷、说雹就雹,从不管他对错,喜了就疼到命,恼了不是一巴掌,便是一脚,从来没有个征兆。曾小羊为了少挨打,从小就练就了听风辨色、避难远祸的本事。
从前,这本事只用在他爹身上。他爹亡故后,便撂到一边,从来没正经用过。直到这一回,他才发觉这本事的好来。三言两语,甚而只要人眼眉动一动,他便能觉察出这人的喜怒好恶。加之这两年在厢厅里走动,东南外厢近万户人家店肆,他哪扇门没踏过几回?人谁没有个暗处、短处?只要寻着这短处,再好生动动心思,这钱便像渔人们养鸬鹚一般,不停捉鱼,不停吐,你只管张开袋子收便是了。
做这件事,只要不侵扰良善,专盯着那些行恶使歹的人,从他们袋里讨钱,便算不得不义,反倒是惩恶罚奸。这样,在黄鹂儿面前也不怕说出来。只要能赚到钱,又不怕说出来,就算样貌、气概、武艺都比不得斗绝梁兴,却也算是个堂堂正正有本事的人。
想明白这道理后,他心里越发敞亮,以前寻不见其他出路,才想着继承父业去从军。如今有了这条银子铺的大道,还从个鸟军?粮俸仅够活命,时时又得受老军、节级、将校们欺压,哪年哪月才能熬成个指挥使威武一回?万一像父亲那样,上了战阵,连性命都白赔进去。
他一路欢想着,不觉间已经走到杨九欠家那条街。那街叫竹石街,通街都是卖竹木瓦石的店铺。杨九欠因在堤岸司,仗着这便宜,在这街上赁了一间当街小楼,开了间砖石铺子,卖青砖石条,让他妻子经营。他又在外头东抠西欠,因此一家过得甚是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