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六节(第2/2页)

大概是对工作的专注给了我一种逃避的途径,我发现,只要是在法庭上,我就可以基本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卡洛琳,我很喜欢这种能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方式。当她来到我身边时,我才会猛然醒悟,甚至惊讶自己的控制力。但这样的意志力是有沉重代价的,一出法庭,我就基本无能为力了。在询问证人、搜集证据的过程中,我都必须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她,拜托,现在不要再想她了,但还是想她。我仿佛是在一种恍惚的现实中行动,在各种炫目的虚幻间摇摆,在时时强烈的自责中纠结,而当她出现的时候,我又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毫无办法。

“最后。”我告诉罗宾森,“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她办公室里加班。”温德尔的案子快要结案了。戴瑞尔又出庭作证了。老实说,这个男人一副软弱哀怨、没法面对现实的样子很打动人。卡洛琳马上要对他进行交叉询问(交叉询问是英美法系庭审时对证人的一种询问方法,是一方律师对对方证人进行的可诱导性的询问。——译者注),她非常兴奋。这个案子很受媒体的关注,每次开庭,法庭里都挤满了记者,好几家电视台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有相关的报道。而交叉询问本身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因为它需要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巧的技术:我们必须削弱戴瑞尔作为一名证人的可信程度,但又不能对他进行人身攻击。陪审团会同情他,因为,毕竟他是在努力挽救自己破碎的家庭,而这是我们很多人都会去做的。所以,卡洛琳在一直思考要如何进行这次的交叉询问,她在我面前,把所有的问题不断演练、反复修改。她穿着丝袜和长长的套裙,每次在很窄的地方转身时,裙子就会轻轻地转动起来;她一边轻快地迈着步子,一边反复琢磨着最恰当的语气和要询问的问题。

“办公桌上是我们晚上吃的快餐的盒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档案记录。例如戴瑞尔上班的出勤表,这些表格表明他的工作很忙,不可能完全清楚家里所发生的情况,还有孩子的医院体检结果,孩子的老师以及他一个阿姨的证词,我们正对每一个问题反复推敲。‘不,不,语气还要温柔一点儿,再温柔一点儿。麦克加芬先生,如果温德尔把自己受的伤给了学校的老师看,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吧?像这样。或者可以再问三个问题:你认识贝弗莉·莫里森吗?如果我告诉你她是温德尔的老师,你会不会有点印象?你知道莫里森老师在去年十一月七日晚上已经和你妻子讨论过温德尔的身体状况了吗?’”

“温柔一点儿,她说。”

“是,温柔一点儿。”我说,“别离他太近,别在法庭上走动太多,不然看上去会有点怒气冲冲的感觉。”

“卡洛琳很兴奋,她把手从桌子上伸过来,举得很高,抓住我的两只手。”

“这一次询问会非常顺利,她说,然后,她用深绿的双眸盯着我,时间有那么一点儿长,长得让我刚好知道,我们已经在那一瞬间远离了手头的案子。我突然开口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没有那么大声说过话——但突然,我就开口了,我觉得自己很虚伪、很可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卡洛琳?’她笑了,就那么转瞬即逝的一个微笑,却散发出令我眩晕的光芒,她说‘现在还不行’,然后,她又回过头去研究交叉询问的问题去了。”

“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行。”那天晚上,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尼尔林,我坐在黑暗中,一路沉思,街边不时掠过的路灯间或照亮着我的脸,“现在还不行。”我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明白了。

但至少,我们之间确实是有点什么。我渐渐意识到这次交流的重要性,它证明了我没有疯,我没有陷入自己的想象,我们之间确实在发生一些什么。我们说到了某些事,而我那种骚动、迷惑、不安的情绪也开始变化。我坐在公交车最后面的一排座位上,在黑暗中,开始渐渐清醒,我知道,我已经进入了一个真实的领域,我开始感觉到恐惧、纯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