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昏暗中
那年夏天的查尔斯城监狱,麻州当局准备处决两位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萨科与凡赛提。无论是全球各地的抗议活动,或是最后一刻的请愿、延期、再请愿,都无法让州政府取消这项任务。自从两位犯人从诺福克郡戴德姆镇的看守所移监到查尔斯城监狱的死刑犯牢房后,等着要坐上电椅的那几个星期,乔的睡眠就老是被聚集在花岗岩墙壁外头一群群愤怒的公民打断。有时他们一整夜守在那里,唱歌,用扩音器大喊口号。有几夜乔猜他们带了火把来,为给抗议活动增添一点中世纪气氛,因为醒来时他闻到了燃烧柏油的气味。
总之,除了有几夜的睡眠被打断之外,这两个死刑犯的命运对乔或牢里其他人都没影响。只有马索·佩斯卡托除外,他被迫牺牲他惯常在监狱墙顶的夜间散步,等到风头过去。
8月下旬那个知名的夜晚,用在那两名意大利人身上的超额电流,使得监狱里其他地方的电力大减。监狱阶梯上的灯光不是闪烁着暗下来,就是完全熄灭。两名死者的尸体被送到森林丘地火化。抗议群众则逐渐减少,最后都离开了。
马索又恢复了他持续了十年的夜间习惯——在墙顶沿着厚而卷曲的铁丝网散步,墙内有黑暗的瞭望塔俯瞰着监狱的院子,墙外是工厂和贫民窟构成的丑恶风景。
他常常带着乔一起去散步。让乔惊讶的是,自己已经成为马索的某种象征——是象征马索征服了那个高阶警官,还是象征马索帮派里的一个潜在成员,或只是个宠物,乔不知道,也没问过。何必问呢?他夜里出现在墙顶上马索的身边,就清楚表明了一个再重要不过的信息:他受到保护了。
“你觉得他们有罪吗?”有天夜里乔问。
马索耸耸肩:“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达出来的信息。”
“什么信息?他们处决了两个可能是无辜的人。”
“信息就是这个,”马索说,“全世界每个无政府主义者都听到了。”
那个夏天,查尔斯城监狱发生了许多流血事件。乔毕生头一次相信人类天生就很野蛮,有那种狗咬狗的愚蠢劣根性,会为了自尊而自相残杀——因为被插队,因为在院子里走路时有人挡着,因为有人推你、撞你或轻轻踩了一下你的脚。
结果,事情往往演变得更复杂。
一个关在东翼的囚犯被人用满手碎玻璃拍中双眼,导致全盲。在南翼,警卫发现有个家伙的肋骨下方被刺了十几刀,从臭味判断,伤口穿透了他的肝脏,连两层楼底下的囚犯都闻到了他死亡的臭味。乔还听到劳森牢房区传来彻夜的强暴派对的声音,那个牢房区之所以叫劳森,是因为劳森家族三代——祖父、一个儿子、三个孙子——同时被关在那里过。最后一个埃米尔·劳森一度是家族中最年轻的囚犯,但向来就是最坏的,他始终没出狱。他的刑期加起来总共是114年。这是波士顿的好消息,却是查尔斯城监狱的坏消息。除了带头强暴新囚犯,埃米尔·劳森也帮任何出得起钱的人当杀手,不过谣传最近他只帮马索工作。
这场战争是为了朗姆酒。不但在监狱外头打,引起社会大众的惊恐;在狱中也打,只是这里没人在意,也没有人会同情。向来从北方进口威士忌的阿尔伯特·怀特,决定趁着马索·佩斯卡托出狱前,开始从南方进口朗姆酒。在这场怀特与佩斯卡托的大战中,蒂姆·希基是第一个阵亡的。不过到了夏天结束时,阵亡人数已经增加到一打了。
威士忌那部分,他们在波士顿、波特兰和沿着加拿大边界的乡村小路上用枪解决。运酒的货车会在诸如纽约州梅瑟纳、佛蒙特州德比、缅因州艾勒盖许这类荒僻小镇的道路上被劫走。有的货车司机只是被毒打一顿,不过有个怀特手下开车最快的司机,因为出言不逊,被迫跪在一片松针上,下巴都被轰烂了。
至于朗姆酒的战役,则是阻止对方输入。南至卡罗莱纳州,北至罗得岛州,都有运酒卡车被伏击。他们会先骗卡车在路边停下,说服司机离开驾驶室,然后怀特的手下会放火。那些朗姆酒卡车就像维京人的葬礼船般被焚烧,照得方圆几英里的夜空一片亮黄。
“他有一批库存藏在某个地方,”马索有天夜里散步时说,“他要等到新英格兰都没有朗姆酒了,才以救星的姿态把酒运过来。”
“谁会那么笨,还供货给他?”乔认识南佛罗里达州的大部分供货商。
“这么做并不笨,”马索说,“其实很聪明。要是两个人让我选,一个是像怀特那么聪明的经营者,另一个是早在沙皇失去俄罗斯之前就蹲在牢里的老头,我也会选择供货给怀特。”
“可是你到处都有耳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