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第3/6页)

“两个?”乔说,“动作真快。”

“我喜欢大家庭。你呢?”

尽管乔很乐意闲聊,但他才不打算把自己即将当父亲的消息告诉一个小小的枪手。“还在考虑。”

“不要拖太久,”吉诺说,“当爸爸要趁年轻,才有力气教小孩。”

这就是这一行总让乔觉得迷人却又荒谬的一点——五名男子走向电梯,身上都带着手枪,其中四个人还有机关枪,但有两个人还在问起彼此的太太和孩子。

到了电梯口,乔除了继续让吉诺谈他的孩子,也设法观察是否有被突袭的可能。等到进入电梯后,他们有退路的幻觉就会完全消失。

但他们此时所拥有的,也只有幻觉。从他们一踏入大门,就等于放弃了自由,甚至放弃了活命的机会。如果马索为了某种乔无法推测的疯狂动机想宰掉他们,那他们也只能等死了。电梯只是大箱子里面的小箱子。他们身在箱子里的事实,则无可辩驳。

或许迪昂没有错。

也或许迪昂错了。

要搞清楚,只有一个办法。

他们离开瓦洛科兄弟,走进电梯。操作电梯的是伊拉里欧·诺比雷,因为有肝炎,长年都是一张枯瘦的黄脸,但他是耍枪高手。据说他可以在日蚀时用步枪射穿跳蚤的屁股,还可以用汤普森冲锋枪在窗台上签名,但不会弄坏任何一块玻璃。

搭到顶楼的途中,乔和伊拉里欧聊天,就像刚才和吉诺·瓦洛科聊天时一样轻松。要开启伊拉里欧的话匣子,窍门就是谈他的狗。他在瑞威尔市的家里繁殖猎兔犬,繁殖出来的小狗素以性情温和、耳朵柔软著称。

但随着一路电梯往上,乔再次纳闷迪昂会不会猜对了。瓦洛科兄弟和伊拉里欧·诺比雷全都是耍枪出名的。他们不是打手,也不是智囊。他们是杀手。

到了十楼的走廊,在电梯口等着他们的是法斯托·斯卡尔福内,又是另一个以使枪闻名的杀手,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在走廊里双方势均力敌——马索有两个手下,乔也带着两个手下。

来到全饭店最顶级的盖斯帕力亚套房门口,马索亲自来开门。他跟乔拥抱,双手捧着乔的脸,吻他的额头。然后又拥抱他,用力拍拍他的背。

“你还好吗,孩子?”

“我很好,佩斯卡托先生。谢谢。”

“法斯托,看他带来的那两位需要些什么。”

“要收走他们的手枪吗,佩斯卡托先生?”

马索皱眉:“当然不用。两位先生请自便,我们应该很快就谈完了。”马索指着法斯托,“想吃三明治或什么,就叫客房服务。不要客气。”

他带着乔进入套房,关上门。房内的一排窗子外,隔着条小巷,就是隔壁的黄砖建筑物,那是一家已经在1929年倒闭的钢琴厂,唯一剩下的就是砖墙上褪色的厂主商标名,还有一堆用木板封住的窗子。另外一排窗子看出去,则完全不会让人想到经济大萧条,因为窗外俯瞰着伊博市区,还有通到希尔斯伯勒湾的一条条道路。

套房的客厅中央有一张橡木茶几,周围放着四把安乐椅。茶几中央放着一个纯银咖啡壶,以及同套的纯银鲜奶油罐、糖罐。还有一瓶茴香酒,三个已经倒好酒的小玻璃杯。马索的次子桑托坐在那边等他们,他给自己倒咖啡时抬头看了乔一眼,然后放下咖啡杯,旁边还有一颗柳橙。

桑托·佩斯卡托三十一岁,人人都喊他狄格,但是没人记得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乔吧,桑托?”

“不知道,或许吧。”他从椅子上半站起来,伸出潮湿而无力的手跟乔握了握,“叫我狄格吧。”

“很高兴又见面了。”乔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马索走过来,坐在他儿子旁边的位子上。

狄格剥着柳橙,把皮丢在茶几上。他那张长脸老是一副困惑又疑心的不悦模样,仿佛刚听到一个没听懂的笑话。他一头卷卷的黑发,前额开始秃了,肉乎乎的下巴和脖子,眼睛跟他父亲一样是深色的,小得像削过的铅笔尖。不过他有种愚钝,缺乏他父亲的魅力或狡猾,因为他从来不需要。

马索帮乔倒了咖啡,递过去:“最近怎么样?”

“非常好。您呢?”

马索一只手掌前后转了两下:“有好有坏。”

“希望好日子多过坏日子。”

马索拿起一杯茴香酒:“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来,敬你。”

乔也拿起酒杯:“敬你。”

马索和乔喝了。狄格朝嘴里扔了一瓣柳橙,张嘴嚼着。

乔再次想起,在这么一个暴力的行业里,却有多得出奇的寻常男子——爱自己的老婆,星期六下午带孩子出门,热心维修自己的汽车,在街坊的简餐店里讲笑话,担心自己的母亲怎么想他们。他们还会上教堂,祈求上帝原谅他们为了赚钱养家而不得不做的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