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肢体的困惑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人对自己的身体充满困惑,虽然他们的困惑同样也让正常人感到困惑。为了解开这些困惑,我向安东尼医生提出了访问精神病人的申请。与其说,我是在了解那些精神病人,还不如说,我在通过那些精神病人来更多地了解安东尼医生。

眼睛混浊,就像人死之后眼角膜的自溶。皮肤暗淡发黄,老化得非常厉害。这就是我访问的第一个病人,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才二十六岁,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看起来像五十多岁。我坐在她的单人病房里,并没有觉得不安全,毕竟她不是具有攻击性的病人。在她的病房里,我只是觉得无比压抑,就像死亡的气息一直笼罩着这个房间里一样。

“我的全身都在腐烂,心脏、肺、肠子……通通都在腐烂。我想,我身体里的大部分器官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不信你可以摸摸,这皮肤里面是空的。而且我觉得,其实我早已经死了。”这个像活死人的女人要求我摸摸她的身体。于是,我真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我的手按了下去,她的肚子好似腐烂一般柔软,能听到体内血液和脓包被挤压的声音。那感觉还真是神奇!就好像她肚子里的各个器官都消失了一样。

不过,我再次看了一遍史丹尼医院对她所做的身体检查结果:心电图、脑电图、X光片之类的检查报告,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奇怪的心理感受和身体状况联系在一起。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她的身体一切正常,各器官也运作良好。

“其实,我很想剖开自己的肚子,看看那些器官是不是真的完全不见了。医生说,我感觉到的都是我的错觉,但是我真的很想试试。”那女人的手是被衣袖绑着的,我终于明白她穿约束衣的原因了——防止她用刀子割开自己的肚子。

结束了对这个女人的访问,我在我的记录本上很清晰地写下了“科塔尔综合征”,又称“行尸综合征”。其特征表现为:大脑中负责认知面部的区域与和认知有关的感情区域断开所致。患者有一种自己正走向死亡的幻觉,并认为自身的躯体和器官不复存在。即使正在和别人说话,也不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终于走出那个“活死人”女患者的病房,我有种被解脱的感觉,原来这样的精神病人并不比扭曲的杀人狂令人觉得轻松。我看了看手里文件夹的另一份档案,接下来要访问的是在医院的花园里见过的那个割掉自己双耳的漂亮女人。

这间病房被布置得很雅致,至少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我觉得环境很温馨。有粉红色的桌布,还有紫色的康乃馨。我看了看我要访问的这个女人的档案,确切地说,她是个才十九岁的女孩,曾经是个红极一时的嫩模。她虽然只有十九岁,却做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整容手术,整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她的脸。

“你觉得你的耳朵经过第三次的形状矫正之后,还是不能令你满意,所以你就干脆自己动手了,是吗?切下耳朵的那一刻,应该很痛吧?”我向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女问道。

“事实上,一点儿也不疼,因为我注射了麻醉剂。我本来是要把我的鼻子也割下来的,可惜的是,被冲进房间的老妈给阻止了。”美少女说得很坦然,甚至有点儿怨恨她老妈的碍事。

我看着她的脸,又对照她没有整容前的样子,虽然她从过去到现在都很漂亮,但很可怕的是:她经过了几十次的整容之后,已经和过去判若两人,再也寻不到她从前的一点儿影子了。

“如果不是他们整天绑着我,我会把我难看的胖下巴、肥嘟嘟的小腿和宽出了一寸的腰,全部都削下去!”美少女看着自己被约束衣固定住的双手,感到愤愤不平。

我继续在我的记录本上写下:身体畸形恐惧症,患者对于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均可能产生不满,强烈地认为自己身体的某部分不好看,并夸大这些“缺陷”,认为无法接受整形手术,严重者甚至会自己动手来整形。

我走出了美少女的病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想,有时候人的精神疾病远远比人的心理疾病还要可怕。我的下一批访问者是和纪巧珍的孙子铭仁患有同类病症的病人,就是患有“肢体残缺妄想症”的病人。可是,护士给我的答复是,史丹尼医院的确在三年前曾经收过那样的病人,但病人最后因为负担不起住院费离开了医院。

“你知道吗?那个可怜的家伙,最终还是用电锯把自己的一条腿和一条胳膊锯了下来!他只是不能把自己的身体锯成两截,否则他一定会那么做的!出院还不到一天,他就那么干了,结果当然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没得到及时救治而死。”是一个年轻的男护士告诉我这些的。我觉得,这家医院的护士们对那些本来“耸人听闻”的个案都感到“稀松平常”了。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