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書名:鼠男
四
那個時候。
姬川小學一年級,姐姐塔子三年級。
當時姬川一家人住在浦和市郊外一棟雙層樓的獨棟樓房。姬川家有四個人,姬川、姐姐、母親多惠,以及罹患惡性腦腫瘤的父親宗一郎。
所有的事情都有其原因,而原因裡還扣著另一個原因,就這樣循著因果之河緩緩逆流而上,最後會抵達讓人覺得「就是這個」的起源地。--二十三年前之所以會發生那起事件,也許是起因於父親腦中那些可恨的癌細胞。如果還能有幾十年的生命可活,父親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吧。
姬川直至今日仍然那麼認為。
【第一部分】:第一章(15)
一發現腫瘤長在很糟糕的地方,而醫生宣告無法切除時,父親選擇回到家裡度過他最後的人生。現在患者可以選擇居家安寧療護,但是當年還沒有這種概念。姬川不記得是否曾經從父親或母親口中聽過這樣的用語,直到父親死後六年,他初中二年級的春天才首次聽到這個詞彙。那是在母親切菜時不小心嚴重切傷中指,被救護車送往醫院時的事情。陪同母親前往醫院的姬川在母親接受治療時,為了打發等待時間,在父親生前曾住過的腦外科大樓裡面閒逛,沒想到在那裡遇見了熟面孔。那是和的白髮醫生一起負責父親的居家醫療、一直陪父親走完人生的男看護卑澤。卑澤也很懷念姬川,還請姬川喝了一杯在大廳自動販賣機買的咖啡。
--亮的父親選擇的是居家安寧療護這種方式。--
卑澤和姬川一起喝著咖啡,這麼對他說。
照顧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卑澤,當時才二十來歲,在醫院的大廳偶遇時,他應該和現在的姬川年紀差不多吧。
--其實我們醫院方面並不是很贊成,因為居家安寧療護無法應對突發狀況。--
--那為什麼答應他?--
--因為你父親堅持。--
為什麼父親這麼要求呢?當時的姬川並不瞭解父親的心情。
--老實說,那也是我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
--什麼事情?--
--在患者家裡送患者最後一程。--
應該很難熬吧,姬川重新端詳卑澤的臉。
姬川至今仍無法忘記和父親度過的幾個月裡,家裡瀰漫著濃霧般的冰冷空氣。沒有聲音的家。父親位於一樓角落的床鋪。將和室椅放在被褥裡,老是坐著不動的父親。也許是不想讓家人看到剛剃光的頭,父親總是戴著褐色毛線帽,眼睛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父親就是這樣安靜地等待自己腦中的那顆炸彈爆炸。也許有一天父親會突然跳離被褥,以兩隻瘦弱的腳奮力踩著榻榻米,一臉瘋狂地衝出去吧--姬川的心裡總存著這種不安的想法。
【第一部分】:第一章(16)
也許是腫瘤壓迫腦部的緣故,父親有時會想嘔吐及嚴重的頭痛。每次看到父親緊閉雙眼,微微顫抖的雙手抓著棉被,喘息著深呼吸的模樣,姬川就很想哭。那時父親開始有輕微的語言障礙,因此就算姬川擔心他、想和他說話,父親也多半以手勢回答。當然偶爾也會出聲,不過有時說出來的話根本沒有意義。熟悉的父親卻說出奇怪的話,讓姬川心生恐懼。
母親疲憊不堪。她的臉龐從那個時候開始劇烈消瘦,肌膚粗糙,然後就再也沒恢復。年輕時因為興趣而開始的水彩畫,也因為時間與氣力同時消失,讓她再也拿不起畫筆了。家中處處掛著的雄偉山巒、寧靜的湖、父親年輕時的笑容,都彷彿是母親失去之物的複製品,即使看在年紀尚小的姬川眼中也覺得悲哀。白髮醫生與男看護卑澤總是不安地看著送他們到玄關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和母親說話。自己不經意說出的話是否會破壞對方心中懷抱的某種希望呢?--兩人的眼眸深處流露出那樣的擔憂。
姬川晚上睡在二樓的兒童房時,會聽到樓下父母親傳來的低沉的聲音。那是很寧靜的爭執。兩人說著含混不清的話,而且持續很長的時間,最後一定只剩下母親虛弱的啜泣聲。睡在雙層床上鋪的姬川不知不覺養成將頭埋在枕頭裡,雙手食指塞著耳朵睡覺的習慣。
姬川到現在對結婚還是只有負面印象,即使看到感情很好的夫妻或其樂融融的家庭,也會覺得在幸福這道牆的背面也許有陷阱。他會想像著無聲的黑色炸彈。姬川心想,也許自己會一輩子就這樣了吧,自己絕對不可能想要和誰結婚或生小孩這些事情的。
在這種讓他煩悶的氣氛當中,唯一還保持開朗的人是姐姐塔子。姐姐常常鑽到父親那充斥著藥味的棉被裡。只有這時候,父親嚴肅的表情會稍微柔和,雙手將姐姐拉到膝蓋處,讓她發出尖叫聲。姐姐爬起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幾乎都要貼在一起。姐姐的腦筋甚至動到醫生和卑澤身上,她會拉起那兩人的手嬉鬧。家裡只有在姐姐調皮的時候,才會有短暫的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