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看起来像是好多了,”阿米莉亚·萨克斯说,“现在感觉如何?”
约翰·宋招手请她进公寓。“还很痛。”他说,同时关上房门,一起进入客厅。他路走得相当缓慢,偶尔身体会突然抽搐。她想,这是枪伤疼痛造成的。
他的移民律师替他安排鲍尔瑞街上一个肮脏幽暗的公寓作为住处。那是一套显得阴森森的二居室房子,内有几件不成套的旧家具。楼下一楼是中国餐馆,这使得他这套房子充满了油烟和大蒜味。
约翰·宋是个小巧精练的男人,带些灰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他受伤后走路显得有点驼背。
萨克斯看他站不直的样子,感到很同情。他在中国曾是一名医生,可能在医界还小有名气。但在美国,他什么也不是。她心想,在这里,他靠什么养活自己呢?开出租车?在餐馆端盘子?
“我来泡茶。”他说。
“不用了,别麻烦,”她说,“我马上就要走。”
“反正我自己也要喝。”这里没有厨房,只是客厅墙边有一个炉子、半人高的小冰箱和一个满是锈斑的水槽。
他将一个廉价水壶放在炉架上烧,从水槽上的橱柜里拿出一盒立顿茶包。他嗅了一下,露出一个不满意的苦笑。
“这不是你喝惯的那种茶吧?”她问。
“我晚点自己去买。”他无可奈何地说。
萨克斯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着他将橱子里拿出来的两个杯子仔细清洗沥干,放在碟子上。这些动作仿佛像是一场仪式。撕开茶包,放入陶壶,他把热水冲进去,再用汤匙搅拌。一切努力只是为了冲泡一杯大批量生产的廉价茶包。
他将茶壶和杯子端到客厅,稳稳放平。他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她连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杯子,这才发现他的手虽柔软,却十分有力。
“有其他人的消息吗?”他问,
“我们分析,他们现在应该在曼哈顿某个角落。我们找到一辆被他们偷走的货运车,弃置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到这里来,也是想问你一些他们的事。”
“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任何你知道的事。姓名、外貌………什么都可以。”
约翰·宋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然后说,“他们主要是姓张和姓吴的两家人,另外还有几个从船上逃出来的人。但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当时也有几个水手弃船逃生,负责开救生艇的张先生想要救他们,但‘幽灵’却向他们开枪。”
萨克斯喝了一口茶。味道似乎和平常自己从杂货店买来的不太一样。可能是心理作用,她对自己说。
约翰·宋继续说道:“船上的水手对我们不算差。我们听说过不少虐待偷渡者的传闻。但福州龙号的船员并没有这样,他们提供给我们充足的清水和食物。”
“你知不知道张和吴两家人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我在海边就说了,我们只知道会在长岛的沿岸上岸,然后会有卡车接我们进市区。”
“‘幽灵’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任何有助于警方找到他的消息?”
他摇摇头。“在中国替‘幽灵’出面接头的小蛇头说,一旦等我们上岸,就再也见不到‘幽灵’了。他还说我们绝对别想去找他。”
“听说‘幽灵’有一名助手装成偷渡者混在你们之中,”萨克斯说,“这是‘幽灵’的惯用伎俩。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约翰·宋回答,“船舱里有好几个人独来独往。他们不太说话。或许其中有一个人是,但我没太留意,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有没有水手提过,等‘幽灵’到达这个国家后,会做什么?”
约翰·宋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什么事。一会儿后他才说:“没什么特别的………我猜,他们大概也很怕他。不过,我倒是听到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船长在聊到‘幽灵’时,用了‘破釜沉舟’这个词来形容他。这个意思是‘永不回头’的意思。这个成语源自秦朝,项羽在率领军队渡河迎战敌人时,下令全军打破所有的锅子、沉没所有的船只。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可能停下扎营或撤退回去。他们若想活下去,就只有击败敌人。‘幽灵’就是这样的人。”
听起来,‘幽灵’是不会放过那两家人了。萨克斯不安地想。
两人陷入了沉默,外头坚尼街传来嘈杂的交通噪音。突然萨克斯有股冲动问道:“你的妻子留住中国吗?”
约翰·宋凝视她的眼睛,隔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她去年过世了。”
“对不起。”
他伸手摸向胸前的那块护身符,萨克斯的视线落在他手部的动作上。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从颈子上把护身符解下来,递给萨克斯。
“这是我的幸运符,也许还真有作用。”他笑着说,“在我快淹死时,它指引你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