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蓝色的河流(第4/7页)
他的掌心里,托着一盘装在透明塑料盒中的光碟。
正是呼延云苦苦寻觅的《黑色星期天》。
呼延云呆呆地看着那张光碟,像置身沙漠之中而看到一汪清泉,疑是海市蜃楼,不敢相信。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塑料盒,打开,取出光碟。明亮的光碟表面,映出他那清瘦的面庞,还有像打碎的玻璃一般痛楚而迷离的目光。
脚腕像戴着镣铐一样,沉重地拖出办公室,他就那么仰着头,沿着黑暗的楼道,走下去,走下去,脚步声先是缓慢的,渐渐地快了,快了……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奔跑。声音消失的时候,静得,像一面被敲破的鼓。
所有的人,都困惑不解地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好久,林香茗才说:“咱们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真他妈的闷,您觉得是不是?跟前两天差不多,到了傍晚,一准儿的又刮风又打雷的,可就是一滴雨都不下,这不是跟咱逗闷子呢么!”出租车里,那个矮矮胖胖的司机舍不得开空调,就把窗户打开,又有些心虚,一路上就不停地和乘客唠叨,车里散发浓重的汗味和臭鞋味。那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乘客却始终不搭一句话,像是没有听见饶舌司机的唠叨,双眼望着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车,在仁济医院门口停下了。
乘客给了司机一张20元的钞票,下了车。“哥们儿,找您钱。”司机说,乘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司机占了便宜心里却不痛快:“这人怎么一副倒霉催的模样,不知道是要杀人,还是被人杀?”
小白楼门口,他站住了,他犹豫着,似乎想进,又不敢进。
——我是不是还是转身离去的好?让一切都埋在土里,包括我自己,永远永远?
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护士服务台里,于护士长和小乔护士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目光十分陌生。
也许是我的脚步太凝重了?或者,她们也希望我回头?对不起,我不能回头,我只是想找到事情的真相……
他推开左边的玻璃门,走进了内治疗间,正在擦地的潘秀丽直起腰,张开嘴看着他。他回过头,居然发现于护士长和小乔还站在原地,只是视线随着他的行动而机械地扭转。只死去了一个陈丹,这小白楼却仿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每段楼道,每个房间,都比从前更加死气沉沉,透进窗户的每一缕光芒都是阴郁的,照在地板上,像扑了粉的脸,而一动不动地站着的于护士长她们,每一个都有如蜡像,或者,被蜡封住了,虚假的,没有生命的——蜡像。
眼前没有人,他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了什么。
蓝色的河流开始流淌。舒缓,但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从ICU流到112,从护士服务台流到玻璃门,渗入、撞击在每一个角落:圆形的门把手、苹果型CD机、鲜花、枕头、输液架、坏掉的玻璃门……
这流淌始终无声无息,偶尔泛起涟漪,是沉思时手指在额头上轻轻地磕碰,是若有所悟时眼波瞬间的一闪,是陷入迷惘时眉宇“川”字形的紧蹙,是流转的形体在墙上不羁的身影。伸开双臂、叉开五指、侧耳倾听、匍匐在地,一寸一毫也不放过地衡量、比对、感受、观察。貌似癫狂。
一切,犹如没有配乐的舞蹈,优美而感伤。水花交迸,让眼前的物体幻化为昔日的形象,当时发生的一切,重新拼接,组合,连贯,再现:胡杨站在梯子上修理摄像机。马笑中把侯林立拖出112房间,撞上小乔,两瓶药液都砸碎在地上,一地玻璃碴子。张伟贴在窗户上的丑陋面孔。楼道里一声惨叫,白天羽跑出楼道。黑暗的病房,陈丹在床上疯狂地扭动身体,像刚刚从河里捞到岸上的鱼,眼珠子瞪得将要爆裂一般圆,里面放射出惊恐而绝望的光芒,由于挣扎得太剧烈,胸前盖着的被单被伤口裂开渗出的鲜血染得通红。刘思缈无意中说出瘫痪患者自理平台的秘密。珍贵的β-葡聚糖静脉营养液。晨光打进窗户,在陈丹的鬓角留下一丝阴影,她的影子像一条被剥去了鳞的鱼。
发丝如血丝。
还有莱特小镇24号别墅地下室的那块大腿骨,还有通汇河北岸芬妮分尸案现场的三趟足迹,还有贾魁被刀子戳得稀烂的下体,还有那五根火柴,剩下最后半根没有烧完……
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
阴暗的楼道,渐渐被蓝色的河水漫漶,漫漶,就在不绝的涌流中,所有的沙砾、石块、尸骨、蜡像,都被冲洗一净,现出了其真实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