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邪恶存在于过去,邪恶也存在于现在(第8/8页)
但让盛夏诧异的,是整条漫长队伍,源源不断进入黑屋子,却没见一个人出来过……
巨大的烟囱顶上,喷出浓密的黑烟,遮天蔽日,尘埃如大雪纷飞,布满整片大地。她的头发上落了许多灰烬,还有黑白相间的渣土,用手一搓就粉碎了。
终于,她在荒地尽头的铁丝网上,看到一块牌子——Auschwitz。
奥斯维辛。
排队进入大黑屋的人们,依次被扔进焚尸炉烧成骨灰,再从大烟囱喷射到天空,尘归尘,土归土。
哦,老天!去你妈的!盛夏竟被吓得尿了裤子……她恐惧不是因为骨灰遍布天空与大地,也不是来年我们将食用从大地中长出的粮食,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毫无抵抗,以最文明最有秩序最罗曼蒂克的方式,欣然接受没有审判的处决,将父母赐予的血肉之躯付之一炬。
仿佛双腿不属于自己,但她开始逃跑,迎着雪片般的骨灰雨,踩着丰硕泥泞的骨灰草原,直到有个男人拦住她。
她撞在他的胸膛上,认出了他的脸,如此熟悉,在噩梦中出现过一千次。
爸爸。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党卫军的褐色皮衣,手里拖着根粗大的铁链子——链条的另一端,拴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她是连夜雪。
妈妈。赤身裸体的妈妈,被链条拽着在地上爬行,全身上下都是血污。
四年前,平安夜,在妈妈用三种化学品混合毒死爸爸,等待警察赶来前,她悄悄告诉女儿,爸爸为了还债,将她送给一个男人抵债。每天晚上,只要对方有需求,一个电话就把她叫过去,完事后给她几十块打车费回家。每次抵债八百块,每周三次,半年就能连本带利还清。命案前一晚,妈妈半夜回家,浑身散发着酒精味,趴在马桶上呕吐,又洗了两个钟头澡,很多皮肤洗到流血。她没流过一滴眼泪,告诉爸爸,他的债,全还清了。接下来,需要他还债了。
回到“宛如昨日”,党卫军制服的爸爸,想要揪住女儿头发,却发现红色短发抓不起来。头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升机的气流要把人掀翻。UH-60黑鹰尚未坠落,敞开的机舱里,挂着十七岁少女——欧阳小枝,乌黑长发飘舞,穿着野猫般的紧身皮衣,帅得让人喷鼻血。
她给了盛夏一个飞吻,将某个金属物件扔下来——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俗称RPG的神器。在《生化危机4》的最后一关,盛夏用红色弹头RPG消灭过大boss。她从泥土中抓起这个火箭筒,驾轻就熟地发出一枚火箭弹。
爸爸原本在笑,当火箭弹带着尾焰喷射而出时,他的表情凝固在狰狞的恐惧瞬间。
火箭弹击中了他的脑袋,胸口以上被炸成碎片,像个巨大的集束炮仗,碎骨头与肉片横飞,沾满盛夏的红头发。胸口以下基本完好,像个无头怪胎,踉跄着向女儿走了几步,便摔倒在泥土里不动了。
铁链子也被炸断,盛夏扶起受伤的妈妈,脱下衣服披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上。母女俩抱头痛哭,在暗红色的天空下,在盛夏爸爸的尸体旁。
背后传来某种声音,像肉汤沸腾后熄灭了煤气火焰。奥斯维辛的大烟囱底下排着长队的人们,还在安静地走入自己的坟墓,而在烟囱顶上出现好几个人——焚尸炉的幸存者吗?不,他们直接从烟囱上跳下来,摔到几十米外的地面,却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完整无缺地爬起来,向着盛夏和妈妈的方向跑过来。
不断有人爬出烟囱,又不断跳下,像自杀兔游戏。这些人前赴后继,似有不死之身,总共四十个人,穿越漫长的荒野,跋涉过泥泞的骨灰原野,终于来到盛夏眼前。全部是畸形人,有的是侏儒,有的是小脑畸形,有的是无脑儿,有的长着两个脑袋,最后一个长着狗头。
阿努比斯。
她认得这张脸,古埃及狗头神,木乃伊亡灵守护者,人狗杂交产物,来自地狱的惩罚者,宇宙间唯一公正的法官,让死神望而却步的死神。
盛夏与连夜雪母女俩拔腿就跑,阿努比斯带领三十九个畸形人,像凶残的刽子手紧跟在后,他们都是焚尸炉的幸存者,经过几万度高温和大烟囱的淬炼,成为永生不死的怪物……
母女俩冲到铁丝网尽头,再也无路可去,阿努比斯就要摸到后背,一颗子弹射穿他的眉心。
一个男人单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硝烟。像化学实验课的气味,又像烤糊了的乳鸽味。他头戴褐色礼帽,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腋下挂着黑牛皮枪套,打着黑色领带。从皮鞋到皮带到裤脚管,都像是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电影里走出来的私家侦探。布满胡楂的嘴角,挂着对狗杂种们的微笑,但不轻蔑。
他叫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