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镜中之死
次日清晨六点半,詹姆斯·本涅特借着仪表板的灯光,正在研究一张小而复杂的地图,冷得瑟瑟发抖。从伦敦这个迷宫驶出十三英里后,他完全迷失了方向,在困惑中更是南辕北辙,越走越错。
两小时前,借着香槟的酒意,想着在十二月里一个下雪的清晨,驱车直奔白修道院,并在拂晓时分到达,他感到: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之前在招待会中,度过的夜晚还好,就是太拘谨了。当晚他还碰巧遇见,一群不安分的英国青年。那个什么会场,很久前就拆下遮阳篷并挂出灯饰,他们却转移阵地,到那里开晚会。过了一阵子,他飞车离开牧人市场①,飙往萨里深处,但只有开头一小时是愉快的。
现在,他只觉得昏昏欲睡、萎靡不振、寒意透心,看着一路迎面而来的无数车灯,交织成一片苍白的幻境,他又觉得头重脚轻、似梦似真。
天快要亮了。星光渐渐黯淡,而东方仍是一片灰色。冷意使他的眼皮不断打架,只好走出车子,到路边跺脚取暖。前面,一条窄路从两边的山楂树篱笆之间穿过,路面的雪还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右边,漆黑的天空下,高耸的林木犹如一群幽灵;左边,积雪微微反射着淡淡的光,裸露的旷野此起彼伏,延伸向远处那充满神秘的高地②。玩具高塔、玩具烟囱开始展现它们的轮廓,只是还没有烟雾罢了。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不安。换挡之后,发动机的咆哮声,惊扰了这死一般的世界。
没什么好担心的。相反,他努力回想昨天下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跟他讲了什么,却发现脑子迷迷糊糊,完全不中用了。钱包里放着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白厅办公室那边H·M的私人线路;另一个是著名的维多利亚电话号7000,分机号42,可以由此联络到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因为处理瘟疫庄谋杀案时的突出表现,他最近晋升,当了领队(当然,那主要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功劳)。这些号码都没有用,因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在一条崎岖的小路上疾驰时,詹姆斯·本涅特再度想起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那神秘莫测的表情、语重心长的声音。说警告可以是没有理由的。不知为什么,他对这针对玛莎·泰特的行为,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詹姆斯·本涅特不明所以,只期望H·M·能够明白……
玛莎·泰特这会儿一定还在梦乡中吧。这个时刻到达,把整个别墅的人都惊扰起来,真是个疯狂的主意。詹姆斯·本涅特希望有人已经起床了。他只想忘掉该死的糖果盒:昨晚,就算看到衬衣上的领结,都会让他记起巧克力盒子上的蝴蝶结,还有盖子上假笑着的丰腴女人……
前方黑暗中,突然浮现出一块昂首挺立的布告板。詹姆斯·本涅特猛一打方向盘,溅起一片白雪,然后往回驶去。往左去,正是该走的路。路很狭窄,前方一片阴沉,两边树影婆娑。换挡的时候,发动机发出剌耳的响声。
望得见白修道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白。它离路边有段距离,一堵横立在雪中的石墙,和两道有铁栏杆的大门,把它包围起来。近处的大门打开了。冷杉和常绿树黑黝黝站成一排,映衬着白色的草坪,从缝隙中透出别墅的模糊轮廓。詹姆斯·本涅特看到:在低空的灰色云朵之后,高墙倚着屋檐直立,烟囱排列成队。建筑物像一个T字形,一侧短翼朝向路边,也许曾经用石灰水粉刷过。弓形窗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一切尚处于沉寂之中。
詹姆斯·本涅特抬起麻木的脚,朝前行去,摸索着来到大门处,把它推开。发动机的轰鸣吓跑了一只在唱歌的鸟。从大门向前看去,一条砾石铺成的快车道蜿蜒直上,延伸到左边一条现代的庭院车道。快车道的另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橡木和枫树,枝丫交相缠绕,仅有少量雪花穿过那些枝干,落入里头,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幽的光。后来他记起,正是这个时候,某种充满真实感的不安,突然掠过了他的全身。他沿着快车道,把汽车开到门廊车道前停下,旁边有一辆沃克斯轿车,发动机盖上覆着一条毛毯,他想起这是约翰·博亨的车。
这时,他听到了狗吠声。在死寂中,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浑身燥热,涌起类似害怕的感觉。叫声低沉沙哑,由始至终充满了震颤。然后声音又抖了抖,好像人类吞咽什么似的。
詹姆斯·本涅特攀行下去,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右边是一个有顶的门廊,有一扇能通往木屋的大侧门,还有数级台阶,通向一个半路上的阳台。前方正对着的是分为三叉的车道,白雪覆盖其上,跟外面的草坪一样。这三叉车道,其中一条绕过别墅后方;另一条沿着一个黑糊糊的斜坡向下,极目所见,只能勉强看到一条种满常绿树木的林荫道;第三条蜿蜒向左,通向一片低低的房顶,那边似乎是个马厩。沿着这个方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