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牙儿静悄悄地爬上树梢,苏樱从房间里出来,抬头看看天,迈步出了后院,听见内院热闹了起来,想必大伙儿都回来用膳了。

正院西厢房的灯亮着,苏樱一进门看见一张圆桌,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孙伯站在桌子旁边笑盈盈地等着苏樱,见她进了门,便说:“来啦。”

苏樱赶紧行了一礼:“孙伯。”

孙伯点点头,胡子微微颤动,说:“快坐下,我去请统领。”伸出手,示意苏樱坐下。

孙伯出了西厢房,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陈六一的笑声,苏樱赶紧站起身来。

陈六一见苏樱站起身来,便摆手笑着说:“坐,坐,坐,今晚家宴,无须拘礼。”说完,自己松弛自在地坐在了椅子上,苏樱随后坐下来。孙伯在门外,屋子里只剩陈六一和苏樱二人。

西厢房里燃着十几支蜡烛亮堂得很,苏樱给陈六一倒酒,陈六一给苏樱搛菜,气氛温馨和谐,并无一丝局促。

苏樱看着陈六一,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鬓角的头发也已花白。当年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时,陈六一满头乌发,雄姿英发。这些年无论容颜如何变迁,苏樱始终看不透陈六一的内心,即便今日面对面地坐着,她仍看不透。

陈六一看着对面已经长大成人的苏樱,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永远透出凌厉的眼神。当初他将苏樱带回暗卫,就笃信苏樱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冷血杀手。

师徒二人各揣心事,推杯换盏。陈六一对苏樱讲了许多过去的事,讲了自己从最初的训练到后来独自执行任务……

酒过三巡,陈六一显出醉态,脸颊泛红,眼神露出倦态,笑容却依旧,嘴里不停地叨念:“樱儿,你回来,我开心……开心……”说完,他抬了抬眉毛,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他看着苏樱,这一眼让苏樱为之一震,他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你这次……回不来了,我……一定会是剜心之痛……”他拍了拍胸口:“可我不相……不相信你会那么容易就……死……更不信……你活着……不回来!”

苏樱心想:“他定是筹划过我会命毙于西北军营。”

“呵呵……”陈六一忽然冷笑了几声,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悲伤,说话越发慢了,他眉头蹙在一起,问苏樱,“你……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苏樱左边的嘴角向上一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哼……”陈六一用鼻子哼了一下,仿佛在嗤笑自己,“因为……你……太像我了!”转而又笑了两声,“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你又怎能……不……不回来?”

话一出,苏樱好像被刺穿了一样,她怔怔地看向陈六一,她想仔细观察陈六一到底醉没醉,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和我一样,身上……都背负着许多的不得已!”陈六一再饮一杯酒,头一沉,叹了口气,仿佛身上有千斤巨石压着。他忽然抓住了苏樱的手,很用力地攥了攥,看着她说:“咱们都一样……为了情义,再不得已的事……都要做!”

陈六一再次将斟满的酒一饮而尽,仍然笑着嘟哝:“咱们父女俩多久没这样喝过酒了……你……你回来,我开心……”说完,握着酒杯趴在了桌子上,身体颤了两下之后就不动了,鼻子里发出了粗重的气息。

苏樱坐在他对面,脸颊微红,她感觉自己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带着酒味,眼睛胀痛酸涩。看着眼前的陈六一,她回想方才陈六一讲的那些年轻时候执行过的任务,其中有没有一件是去杀自己的家人呢?南靖王的信件、秋水带给她的记档,每个字都在苏樱脑子里打转,当年自己亲眼看见母亲、弟弟被杀的惨状……

苏樱全身的热血都在往上撞,她愤而起身,从袖口抽出了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