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幕 穷途(第2/3页)

他走进下马坊的牌楼,往孝陵卫的大营走去。

这条路上荒草萋萋,靠近一条三丈宽的曲折河道,粼粼河水缓慢流向东方。毕竟是皇陵所在之处,一派山明水秀之姿。走了不久,他忽然望见列缺一个人躬身探向水面,手里拿着一根竹枝好像在水中捞什么。枯树下系了匹马。

“千户!”

列缺闻声回头,见罗恒高高招着手走来,道:“前辈,我遇到了一只飘儿。”

“怎么会!”

飘儿是民间对河中浮尸的代称。罗恒快走几步,果见河岸边的杂草中依稀掩盖着一具小孩的浮尸,瘦骨嶙峋地裸露在冰水里。“每年冬天雪一化,上游饿死的尸体会随着这条河飘下来,运气不好就会卡在草丛里,直到被鱼虾吃得只剩骨头。这两年的飘儿越来越多了。”“真可怜啊。”列缺用树枝顶住飘儿水瓢般凸起的后背,轻轻一推将它送入水流中。飘儿又一次踏上旅程,随着河水缓缓向东流去,它将路过沿途的村镇、山丘、洼地和荒原,最后汇入滚滚长江,流入烟波浩渺的大海。“早日成佛。”列缺合掌默念道。他扔掉树枝,翻身跳上马,向罗恒伸出手,“我本该早点出发去见聂贞大人,不料在此耽搁了,还劳烦前辈来找我。上马!我们跑着去!”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手指间缠着绷带。昨夜的火光依稀在罗恒眼前跳跃,不知怎的,耳畔最先浮响起刘毅的话,“我看见了列缺杀人”。杀人,也渡人,他是名副其实的黑无常。罗恒也是一只飘儿,人生与案情一起卡在穷途末路,若是也能遇到一只好心的手将自己推回正轨,罗恒必将感激不尽。他这样想着,握住了列缺的手。

聂府,金陵城最有权势的府邸。列缺和罗恒跟着仆人从侧门入府,走进一条幽长的走廊,两侧高高的朱墙串起了六个门户紧闭的大院。观此铺陈的气势,不愧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行至拐弯处,列缺抬脚与一台绣花轿子狭路相逢。仆人忙驻足,示意列缺和罗恒退到角落等待。此时,轿中传来一句悦耳的女声:“停轿!”轿夫们小心地放下轿子。罗恒正纳闷儿,见轿帘被一只纤手挑起,里面端坐着一位容颜美艳的陌生少妇。“这位是三夫人。”仆人小声提醒。聂贞一向只有糟糠之妻,连二夫人都没有,何时娶了三夫人?罗恒自然料不到她是严世蕃的宠姬聂氏,也来不及细想,尴尬地躬身行礼道:“在下是聂大人的刑部下属罗恒,见过三夫人!”然而聂氏似笑非笑地望向了墙角的列缺,发觉这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仆人暗自捏了把冷汗。罗恒微微转头,瞥到列缺这古怪的眼神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容易被美貌所迷惑,但也得分场合啊!罗恒急得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岂料列缺不仅没理睬,干脆走过去把手伸向了聂氏的脸。“列缺!”罗恒跺脚大叫。聂氏暧昧地笑着,下一瞬,列缺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将脸轻轻侧向自己。

她耳垂上挂着一对古朴的玉环,列缺凑到近处这么细细一看,其上所雕花纹果然与山中洞天里随处可见的鱼纹一模一样。但怎会出现在这深宅大院里?他出神地打量着。

罗恒看到耳环上的花纹也脸色一变,一见聂氏已然唇齿僵硬,急忙上前掰开列缺的手,扑通一声跪下:“三夫人,是我们冒犯您了!求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年轻人是穷乡下来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不懂礼仪,也没见过世面,哪里见过夫人这般天姿国色,他吓傻了!绝非想伤害夫人!”

聂氏干咳了两声,摸着耳环问列缺:“你喜欢这个?更感兴趣这个?”列缺点头道:“请问三夫人,这鱼纹有什么来历吗?”聂氏想了想,招呼他到跟前来,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脸庞,却轻声问:“你更感兴趣一只耳环,而不是我?”温热的香气扑在他脸上,她挑起娇媚的尾音说出“我”字时,竟让列缺红着脸退后一步躲开。见此,她不屑地笑起来,摘下一只耳环放在掌心作势要递给列缺。列缺伸手便想接。“妾身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却还是怕我嘛。”聂氏突然眸色一沉,冷着脸翻过手掌将耳环扔在地上。轿子一颠一颠地走了。列缺长舒了一口气,利落地捡起耳环塞进腰间,似乎对刚才所发生之事不以为然。罗恒暗自琢磨着列缺的脸色,脑中一时间千头万绪难以厘清。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查到了鱼纹的疑点?还是他知道我在查黑影的鱼纹玉佩而故意演这出戏给我看?罗恒读不懂他的无表情,强装笑脸打趣道:“我也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明白!此事暂且不提了,你先跟我说说什么鱼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