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争端(第2/3页)

见过聂贞后,列缺更肯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聂贞越讳莫如深,越有可能了解仁义堂惨案的内幕。下马坊牌楼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列缺陡然瞪大双眼想起另一件事,那梅川呢?梅川为何插手此案?

这么多年来对梅川生死追随,列缺自恃了解他的为人,他有一颗罕见的七窍玲珑心,自己想三步远,他至少会想五步。这意味着他把自己当作棋子而走的每一步路都有理由。抛开此案的性质而言,孝陵卫强硬插手刑部事务对梅川绝无好处。那他为何逆流而上?仅仅是为了真相?

这仅仅是一个凶杀案吗?不,梅川的动机可能与聂贞有关。列缺豁然贯通,这么浅显的事情竟然没有一早发觉!

但是聂贞乃南京刑部侍郎、江宁聂氏家族的现任家主,聂家是书香门第。梅川乃孝陵卫指挥使,亦是梅家家主,而梅家世世代代是承袭祖制的守墓人。表面上两人既无关联,也无利益冲突。梅川为何要将矛头指向聂贞?

列缺迫切想找梅川问个清楚。明日是除夕,梅川必然俗事缠身,不会在孝陵卫和梅家两地之外。

他大步跑向营地,来不及通报便掀开梅川的营房门冲了进去,但屋中并无人影。

刀架安静地立在屋内一角,他走去,取下梅川送给他的刀拔开,寒光迷眼,刀鞘虽破烂不堪,但梅川已为它换了新的刀刃,并打磨如新。

列缺欲将刀带走,一转身,眼前又浮现那夜梅川令自己交出刀时的绝然神情,如今一想,他那神情和诀别有何两样?

难道那时候他就算计了一切?

可笑的是,自己在那时还只会抱怨逐水的落花不知终点在何处,可终点由不得花,而由流水决定。他的终点不由自己,而由梅川。

我被你的光所蛊惑,而成了棋子。

在营帐中被梅川的气息满满环绕着,列缺蓦然感到蚀骨的寒冷,便放下刀走出帐外。刚踏出门,一只白鸽盘旋着降落到他的手臂上。

列缺狐疑地抓起一看,白鸽的脚掌被涂成了朱红色,下方系了只传书竹筒,信鸽蜷缩着羽毛,满身灰尘,应该历经长途飞行而很疲惫了,它来找梅川总不可能是为了当除夕夜的下酒菜。若列缺没记错,朱红色代表皇城大内的情报。

列缺找到梅川时,他正在溪边洗衣服,袖子高高挽起,双手浸在冷水里冻得通红,手中的拍板有节奏地打在浸湿的脏衣服上。孝陵卫上上下下皆知他有此怪癖,一向嫌恶别人碰他的私物,连贴身婢女和侍卫都不可以。

列缺硬着头皮走过去。

“大人,京城来了飞鸽传书。”

“念。”

列缺谨慎地展开竹筒中的纸条,上书两个方正小字:“在否。”

“回复,在。”

列缺将“否”字撕掉,把余有“在”字的半张纸条塞回竹筒,绑在信鸽脚上再度放飞了。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上旌旗顶,盘旋了几圈,头也不回地往北方飞去。梅川与京城高官有往来并不令列缺意外,却很好奇对方是谁。梅川像看破了他的心思,耐心解释道:“是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大人的来信,看来京中出了事。”“我不在乎什么徐大人,倒想知道梅大人和刑部侍郎聂贞聂大人有何过节?”“你为何这么问?”“大人为何要插手仁义堂挖心案?”“此案有关鬼神,是我孝陵卫职责所在——”“——你不要敷衍我。”列缺焦躁地打断梅川,“我不忙,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听大人慢慢说清楚。”梅川一愣,倏忽回头看向列缺,见他目光镇定得非同寻常。“一生?”“是。”两人固执地盯着对方,不过,单是比耗耐性,梅川必然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列缺,好一会儿,梅川微微一笑站起身,活动起酸麻的胳膊来。列缺已做好准备迎接他的另一顿鞭子,但梅川仅仅俯身端起洗净的衣服,平静地走去衣架旁晾了起来,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夏言。”

列缺没料到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梅川继续道:“严嵩父子以意欲谋反的罪名冤杀了前任首辅夏言,如今把持朝政,权倾天下,却弄得四海萧条、民不聊生。他已成气候,动不得了。可越说他动不得,我越想动!圣上沉迷于修道,以父子不可相见为理由将太子囚禁于东宫,南京失去了监国的太子,大权旁落,实际掌权者就是他小小的刑部侍郎聂贞。江宁聂家乃严嵩的走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不信聂贞没有弱点!也不信严嵩父子能嚣张一世!更不信世上已无最基本的道义!”

天色越阴沉压抑,梅川眼中越光彩熠熠,一番话令列缺幡然明了。原来聂贞的冷并非冷静,而是冷酷。不知为何,列缺想起了庭院里那些被圈养的猫。“列缺,陪我出去走走吧。”梅川抓住列缺的手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