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幕 追逐
围观者一见她走来,立刻像蚁群一样惊惧地散去。但老婆子依然不依不饶地驱赶怒骂:“滚!都给老娘滚!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贱犊子天天吃饱了撑的,尽盯着别人嚼舌根!老娘还怕你们?!”
眨眼间街道恢复了一贯的萧条。老婆子绕至摊后,斜眼瞪向列缺父子,可当她看清楚列缺时,忽然瞪大双眼,摇摇晃晃地扶住泥墙。“是你!是你……”她盯着列缺,半是讶异,半是凄凉。这张因毁容而扭曲僵硬的脸,列缺记忆尤深,她是他那夜在朱雀堂抓住的小偷。上次放过她,这次又遇上,是否也算孽缘?不知为何,列缺记起了朱雀堂中终年萦绕不去的腐尸味。老婆子刻意不理睬父子俩,背过身将几个铜板塞进老头儿手中,道:“今天又麻烦你了,谢谢啊!”“哎,没事儿!都是邻居,有事儿你就叫我!”老头儿推托着不肯收下,戴上旧草帽快步走开。许是不愿卷入麻烦吧。列缺猜想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才对陌生人如此戒备抵触。他将木舀放回她手边,低声问道:“朝廷颁布了禁酒令,你还敢卖私酿?这可是杀头重罪。”“少废话!你想抓就抓!反正你这种公家养的走犬只会欺负穷人!”“上一次偷盗,这一次卖酒,我该放过你两回吗?”列缺冷静地把手伸向腰间。走投无路的老婆子突然拿起木舀狠狠敲在酒坛边缘,蛮横地将之折成两半,扔在脚下,她低着头,因气急而双肩颤抖,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你真是我的煞星啊……”“坏了坏了!”列风把不求人往背后一插,弯身捡起木舀,正巧见地上有些茅草,便抽出一根,三下五除二把断裂的两半缠在一起,“好了好了!”“万恶穷为首,可穷不是推脱一切罪责的理由。”“你怪我穷?你怎么有脸说这话?!”老婆子倏忽抬头瞪着列缺,整张脸在灯火里忽明忽暗,仿如鬼魅一样令人避之不及,“你这狗杂种!我真是后悔——”“非也——”列风突然高声打断,一步上前勾住列缺的脖子,“酒是男人的浪漫,这小贼不懂!咱们都是老主顾了,何必较真呢?”一粒碎银子被推到老婆子手边。原来适才列缺伸向腰间的手并非为了拔刀,而是为了施舍。趁她愣住的间隙,列风赶快拽走列缺,挥动酒葫芦作别。“下回见!”“下回?”列缺挑起眉毛。“嘘。”列风忽然指着暗巷,眼含深意地看了眼列缺。
原本期待看场好戏的叶白望见父子俩并肩离去,无趣地歪倒在屋顶。这时,戌时钟声响起,在全城之上回荡,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变得密集起来,大有响彻云霄之势,城中很快升腾起一处处红烟,是放花灯的吉时到了。
先有一只,后来有无数只。大街小巷里陆续飞出了孔明灯,擦过叶白头顶,向半空飘飞,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大军,宛若一片从人间飞向天际的绚丽灯海,凭借各自微弱的光亮冲散了黑暗。
无月也无妨。几只夜鸦无意间闯入阵中受到惊吓,扑腾着乱飞。叶白望向红馆,那里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细听,依稀还能辨出歌姬的笙箫之声。面具掩盖了他的神情,只可见月牙形的唇线紧抿着。他再去看列缺父子,不由得心中一惊,适才那两人大约停下看了会儿花灯,此时遽然掉头往暗巷走去,而暗巷里的刘毅猝不及防,转身奔向出口。
刘毅暴露了!
列缺轻声往巷口走去,万千孔明灯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巷子,也将跟踪者狭长的身影照落在地上。百灵街四下无人,无遮无掩。刘毅埋伏在巷口附近专注听着巷中的脚步声,甫一侧过头,便惊恐地看到自己落在地上那清晰无比的影子。跑!身体先于理智反应过来,刘毅像只逃命的兔子般窜向小市街。往人海去!列缺紧随其后冲出巷口,一眼见到这位行脚商模样的跟踪者。妄想摆脱我!叶白猫身等待着,直等到列风闲庭信步地走出巷子追过去,即刻披上夜行衣跟上三人。真是一群傻子!四人各怀心事彼此追逐,如炙热的流星一样划过天地。
空气里弥漫着火一样的紧张,跟踪者凌空跃过矮墙,抄近路跑向小市街,顺手将两侧的晾衣竿一个个放倒,横亘在巷子中拦住列缺的去路。列缺皱着眉头跳上杆子,借其柔软的弹力更快地扑向跟踪者,过了拐弯,整条街刺目的烛光骤然闪得眼前一片雪白。
待视力恢复过来,跟踪者已闯进小市街中,只见他身影一扭,躲进重重花灯之后掩去踪迹。街坊四邻、老弱妇孺嬉笑着走过列缺身边,丝毫没察觉发生的争斗。列缺慢慢低头,清晰地看见石板街上一串泥泞的脚印往人群中延伸而去。多亏冬日土地结冰,花灯的热度融化了霜雪,跟踪者踏雪留痕,来不及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