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天的愤怒 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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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刘西林就开始擦枪。
他喜欢擦枪,在擦枪的过程中,会获得一种安全感,还有安慰。自从他当上唐镇的派出所所长,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细心擦拭。枪是他的命,没有枪,腰板直不起来,说话没底气。活在这个世界,恐惧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也不例外,好在还有枪。
刘西林把手枪分解了,书桌上摆放着枪管、套筒、套筒座、复进机、击发机、弹夹等部件,他把每个部件都插得锃亮,然后组装起来。这是一把“五四”式手枪,握在手上,沉甸甸的,他喜欢这种感觉,充满了力量。他把枪装入枪套,别在腰间,穿上制服,戴上大盖帽,该去吃碗芋子饺了。
唐镇派出所镇政府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排平房,在镇政府大楼的衬托下,显得寒酸。镇政府所在地原来是片偌大的老宅,旧时是个妓院,前几年把老宅拆了,建了三层的镇政府大楼。刘西林不喜欢镇政府大院,总觉得这里鬼气森森,一直想在镇子外头给派出所建栋楼,改善一下办公环境,也让自己和弟兄们住得舒服些,可是没钱,想来想去,还是一声叹息。
刘西林在镇政府门口碰到了镇长李飞跃。
李飞跃站在那里,用牙签剔牙,口中不时啐出食物的残渣。他看到刘西林,说:“刘所长,早呀!”
刘西林朝他笑了笑:“李镇长早,昨天晚上没有打麻将?”
李飞跃说:“哪能天天打,囊中羞涩呀,况且,最近工作太忙,顾不上。”
刘西林说:“别哭穷,你要没钱,我们就不要活了!”
李飞跃说:“最近没有回家?”
刘西林的家在汀州城里,基本上周末回去住个晚上。他说:“你知道的,近来唐镇不稳定,怕出事,有家难回啊,你们搞的拆迁什么时候才能完?弄得鸡飞狗跳的,也不让人过安稳日子。我们派出所才几个人,真要出大问题,怕是很难应付。”
李飞跃说:“该回家还是要回家,否则少夫人有意见。拆迁很快就收尾了,不就还有三两个钉子户嘛,没几天就可以解决问题。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不是还有保安队吗,不是特殊情况,我们是不动用你们警力的。”
刘西林打心眼瞧不起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更烦他的口臭,要不是在唐镇工作,连话也不想和他说。刘西林说:“你得好好管管你的保安队,不要动不动就打人,出人命了就是天大的事,到时还得我们擦屁股!”
李飞跃说:“放心吧,刘老兄,翻不了天的。”
刘西林说:“但愿没事。好了,我得去填饱肚子了。”
李飞跃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知道你好那口。抽空我们好好喝两杯。”
刘西林嘿嘿一笑,转身离开。
李飞跃目视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李飞跃说的没错,刘西林的确好那一口,就是刘家小食店的芋子饺,皮薄柔滑,馅多汁美。刘家小食店在镇东头山脚下的汽车站旁边,刘西林必须穿过镇街才能到达那里。走在镇街上,刘西林皱着眉头,镇街靠唐溪那半边搞拆迁,要在这里开发商品房,拆得七零八落,满目疮痍,还剩下几栋没有拆掉的房子,落寞地矗立,忧伤而又凄凉,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等待着死亡来临。这个历经劫难的明清古镇失去了往昔的风情,显得不伦不类。其中一小栋二层的小楼在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塌。那是游武强的家,游武强是这次拆迁过程中,最强硬的钉子户。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有着硬朗的身板,声音虽然沙哑,却中气十足,刘西林听过他暴怒时的吼叫,雄狮般的吼叫,那时,刘西林会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一定杀气腾腾。
镇街另一边的房子暂时还没有拆的计划,据说以后还是要搞开发的,那些房子里住的人和小店主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安稳的生活遭到破坏。
刘西林发现街上人们的表情都十分怪异,有几个人见到他欲言又止。
剃头店的游缺佬正在打开店门,他也看见了刘西林。
游缺佬目光慌乱,有意识地躲避刘西林。
游缺佬上嘴唇有个豁口,据说,那是他小时候放鞭炮时,被鞭炮炸的。因为唇上的豁口,镇里人叫他“缺佬”。唐镇人喜欢给别人起绰号,很多人都有古怪的名字。刘西林走上前,问他:“缺佬,发生了甚么事情?”
游缺佬翻了翻眼皮,说:“没甚事,没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