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天的愤怒 2010年(第29/36页)

他情不自禁地拉灭了灯,躺了下来。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风却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青色的小蛇,在风声和大黄的呜咽中飞越黑漆漆的夜空。仿佛青色的小蛇把他带到一个苍凉之地。有片暗红的光亮,是谁点燃的一堆篝火,这里没有雨水,风也停止了,有种迷离的香味,弥漫着,扩散着。刘西林看到了妖娆的火焰,还有一座插满山花的新坟,黄土的气息被迷香覆盖,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黄土透出的湿气。此情此景真实可靠,刘西林心想,这是谁的坟墓?没有墓碑,没有香烛纸钱,没有供品,只有山花。刘西林的心莫名地跳动,咚咚作响,犹如鼓声。急促的鼓声过后,刘西林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尸体破土而出。尸体被白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头脸,看不到四肢,也闻不到尸臭。尸体立在坟上,双腿没有完全拔出来,就不动了。刘西林十分惊骇,无论尸体裹得多么严实,他也知道这是谁,那是内心的感应。刘西林倒抽了一口寒气,浑身颤抖,喊叫了声:“武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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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夏夜的天空出现了微光。郑怀玉的宝马车抛锚在一个山坳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奇怪的事情,他的司机检查了车所有部件,哪里都没有问题,可就是突然熄了火,怎么也起动不了了。

郑怀玉晚上并没有喝多少酒,他是中医世家,知道吃穿山甲这样大补的东西,不能喝多酒,否则就白吃了,不像李飞跃和张洪飞他们,瞎吃瞎喝,一点也不懂养生之道。晚上,很多事情都十分奇怪,拆完王秃子房子,他和李飞跃一起到刘记小食店。到小食店门口,刚下车,一只苍蝇朝他右眼撞过来,他赶紧闭上眼睛,却感觉苍蝇已经在眼睛里了,硌得眼睛异常的难受。上楼后,让早早等在那里的王菊仙翻开他的眼皮,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王菊仙看了老半天,也没有发现他眼睛里有什么异物,他的眼睛只是很红。王菊仙说:“郑总不会是得了红眼病吧,红眼病发作,也会有这种感觉的,觉得眼睛里有甚么东西。”郑怀玉没好气地说:“你才红眼病呢。”王菊仙说:“王总,我又没得罪你,你凶甚么呀。”郑怀玉点燃一根烟,吐出弄弄的烟雾,满脸不高兴。李飞跃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伤和气,多大点事呀。”

郑怀玉眼睛的事情还没有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刘西林走后,他夹起了一块穿山甲肉,刚刚放到嘴边,那块肉像是个活物,飞进他嘴里,猛地扑向他的喉咙,最后卡在他的喉咙里不动了,出也出不来,进也进不去,噎得他半死不活,眼泪汪汪。李飞跃说:“郑总,你怎么啦。”他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李飞跃对张洪飞说:“快去倒碗水来,郑总噎着了。”王菊仙说:“我去吧,我去吧。”李飞跃赶紧给他捶背,郑怀玉推开他的手,不让捶。王菊仙把水端到他面前,说:“郑总,喝点水,压下去就好了。”郑怀玉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喝起水来。那碗水灌下去后,喉咙里的肉才滑到胃里。郑怀玉长长地舒了口气,口腔里突然有种怪怪的味道。盆里的穿山甲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郑怀玉突然像个饿死鬼,大口地吃着穿山甲肉。他的疯狂食欲挑起了在座者所有人的胃口,他们疯狂地大快朵颐,仿佛末日即将降临。

吃喝完后,他们就散了。

李飞跃让郑怀玉留在镇上过夜,郑怀玉执意要回城,自从和父亲郑雨山断绝关系后,他就极少在唐镇过夜,再晚也得回去。李飞跃喝得晕头晕脑,不再劝他,让他走了。

车开出唐镇时,是雨下得最猛烈的时候。

郑怀玉对司机说:“开慢点,安全第一,不要赶。”

司机说:“郑总放心吧,你累了一天了,在车上睡一觉,到了我叫醒你。”

郑怀玉说:“是呀,真他娘的累,赚点钱真难,还是当官好,有权甚么都有了,我们生意人在他们面前就是孙子。”

司机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前方的路。

郑怀玉也不说话了,把座椅调平了些,半躺着,闭上了眼睛。郑怀玉有在车上睡觉的习惯,平常,车开动不到十分钟,他就会睡着。可是,今夜却无法入睡,尽管闭着眼睛,头脑还是异常清醒。车在黑夜深处行驶,郑怀玉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无来由的发慌。这些年来,他已经练就铁石心肠,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够抵挡,不胆怯也不慌张。就是父亲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郑雨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也是因为这次拆迁。刚刚想在唐镇开发时,郑怀玉回来和父亲商量过,郑雨山听完他的想法后,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郑雨山不同意他在唐镇投资,这让他十分灰心。郑雨山的想法十分简单,一开始,就不赞同他做生意,也不主张他从政,要求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悬壶济世,过平淡的日子最保险。郑雨山活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知道从政和经商的风险最大,儿子在外怎么样就算了,可他竟然要回唐镇搞什么投资,他是万万不答应的。郑怀玉认为父亲思想守旧,根本就不顾及他的意见。拆迁开始后,镇上的风言风语令郑老先生脸上无光,人们都用复杂的目光审视他,就连游武强似乎对他充满了仇恨,仿佛他是瘟疫的根源。一世清名毁在了郑怀玉手中,郑老先生心痛哪,一怒之下,他把郑雨山叫回了家,要和他断绝关系。郑怀玉回到家里,发现厅堂里坐满了人,那都是唐镇各姓的头面人物,郑雨山神情肃穆地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望着他。郑怀玉见这阵势,心里有点忐忑,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和颜悦色地说:“爹,你这是做甚?”郑雨山说:“做甚?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把大家请来,做个见证。”他就把桌子上的两份文书递给郑怀玉,接着说:“你在上面签上字,各保存一份,就妥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郑怀玉接过文书,看了看,笑着说:“爹,你开玩笑吧。就是我签了,我也还是你儿子呀。”郑雨山严肃地说:“不开玩笑,你签了,就不是我儿子了,就算我白养了你,你也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了,也不要唤我爹了。快签吧,我这个家容不了你。”郑雨山想了想,就在两份文书上签下了字。他以为父亲只是一时的气愤,没想到郑老先生铁了心,后来,他回去过几次,都被父亲赶出了门,也就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