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第6/10页)
高二奶奶心中暗自叫苦,赶这要命的当口遇见谁不好,偏偏碰上了常大辫子!说起这个主儿,在天津卫人尽皆知、家喻户晓,有没见过的,可没有不知道的。还有大清国的时候,他是把守北营门的门官。过去的天津卫以营护城,有城门也有营门,城门在里、营门在外,皆有守卫。城门官归县衙门管、营门官属军队编制。门官带个“官”字,可没有官衔,等同于门军,只是在一早一晚开闭营门,赶上门口人流车马叉在一起了,他去给疏通疏通,整天守在营门口,风吹日晒雨淋挺辛苦,一个月的薪饷也不多。常大辫子倒挺得意这份差事,他当年就是个兵痞,穿上号坎儿单手叉腰,丁字步往营门口一站,狗披虎皮——愣充混世魔王,凭一身官衣瞪眼讹人。此人有一项绝的,天津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没有他不认识的,但凡是出入过北营门的,十个里得有八九个能叫得上姓名,一认一个准儿。大伙心里明白,让他认出来没好事,无多有少总得讹你点儿,有钱讹钱、没钱讹东西,雁过拔毛,见便宜就占。托塔李天王从北营门过,也得把手中那座宝塔敲下来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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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清国倒了,城门、营门都没了。常大辫子断了饷银、丢了饭碗,全指讹人吃饭,又舍不得离开北营门这块地方,整天瞪着过往行人,伺机“做生意”。他不同于地痞混混儿,瞪眼就骂街、举手就打人,平地抠饼、抄手拿佣,靠耍胳膊根儿讹钱。常大辫子讹人不说要钱,他有句口头语“我找您要钱我是王八蛋”,改朝换代不改打扮,无冬历夏穿一身旧号坎儿、留条大辫子,老远看见人紧跑几步,过去先给请个安,一张嘴客气极了,姓张的是张二爷、姓李的是李掌柜,礼数绝不缺。你不搭理他,扭头一走就没事儿了,但凡一搭话,那就上了套儿,不撂下点儿什么别想走。
常大辫子经常说他打过太平军、打过洋鬼子,两军阵前所向披靡、势不可当,杀七个、宰八个,胳肢窝里夹死俩,拔根汗毛也能压倒一大片,吹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些可没有任何人见过,只知道他讹钱有“三不论”,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贫富贵贱、不论僧俗两道,说白了就没有不讹的,跟谁都是那一套说辞,好比说这位姓张,常大辫子认准了开口便说:“张二爷,今天出来得挺早啊,好多日子不见,您可胖了,刚才您痰嗽了一声,震得我这耳朵直嗡嗡,好大的底气啊,甭问,买卖不错,又发财了吧?看您就是一脸福相,也别说,现如今局势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从前可比不了啊,庚子大劫您也赶上过,八国联军的洋鬼子够多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甭说老百姓,北京城的万岁爷都坐不住了,一听说八国联军来了,带着三宫六院、皇子皇孙、文武群臣、左卿右相,连同保驾的帮闲的全跑了,您知道跑哪儿去了吗?就跑到咱天津卫了,知道我常大辫子在这儿守营门,万岁爷心里踏实,打我手底下没进出过一个洋鬼子,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宰一双,那真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洋兵洋将见了我脚底下打战,腿肚子转筋。可咱还得把话说回来,纵然浑身是血,又能做几块血豆腐?我能耐再大,也离不开军队中的兄弟帮衬,当年我们这一营老弟兄,为了保国护民,死的死、亡的亡,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我砸锅卖铁也周济不过来,您无多有少可怜几个,我替弟兄们给您磕头了。”
如果被讹的人给了钱,他就不缠着你了,可以少听几声闲屁,倘若不给钱,常大辫子再往下说可就不好听了:“我可不跟您要钱,要钱我是王八蛋,我是替死去的弟兄们找您要俩纸钱儿,为什么找您要呢?您想想,我们当年上阵杀敌,吃的虽是皇粮,报的也是皇恩,保的却是咱天津城的老百姓,这里头也有您一家老小不是?到如今您的日子过好了,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连家里的醋瓶子都是玛瑙的,我那些弟兄可都成了孤魂野鬼。没别的,带得多您多给,带得少您少给,死人不挑活人的理,您非不给也不算您不对。万一我那些兄弟在下头连张纸钱也掏不出来,上了刀山、下了油锅,受尽折磨过来问我,我可只能告诉他们您了姓字名谁、家住何处,让他们自己上门求您。”这个话说出来,谁听了不别扭?好在常大辫子也讹不了多少,一两个大子儿就能打发了,只当花钱买个耳根子清净,没人跟他置这个气。常大辫子就凭这一套,在天津卫“七绝八怪”之中占了一怪,也有人说他是一绝,因为见了人过目不忘,别人没有他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