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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的摩的天气自十月份以后就骤然转冷,毛米从加州回来后,已经开始进入漫漫寒冬。
昨天晚上听忍说了在“那个女人”家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毛米一直没有睡着。忍打了一个晚上的游戏,天一亮就出门了。毛米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直到初冬的阳光照进房间里,她终于忍着心里的烦恼,拖拖拉拉地刷了牙洗了脸,下了楼梯。忍的美国室友凡正盘腿坐在客厅窗前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书,胖乎乎的黄猫克莱德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灰猫邦妮则蜷缩在凡的腿边。
看见毛米下楼,凡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毛米,我昨天刚买了烤面包机,你可以去试试。”
毛米摇摇头,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逛了一圈,然后在凡的对面坐下。
“怎么了?蚂蚁咬得没睡好?”
从夏天的尾巴开始,房子里开始闹蚂蚁灾。东部上百年的老房子常有这个问题。毛米来了以后,凡和陈也买杀虫剂大扫除了一番,但这段时间蚂蚁又出来了,晚上常咬得人睡不着。
“不是的。”毛米无精打采地说。
凡笑了一下,继续低下头看书。
“你在看什么书?”
“《坐在河畔哭泣》。一本很有意思的书,你想看吗?”凡把书的封面展示给毛米看。封面上,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在河边低头行走。
毛米摇摇头,犹豫着说:“凡,你听见有什么新闻吗?今天的。”
“什么新闻?你是说大选,还是911,还是昨晚我们这一带又有谁被抢劫了?你想了解什么?”
毛米的心跳加速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也不知道。就是问问啊。你们看什么报纸呢?有地方新闻的那种?”
凡笑起来,说:“忍又不陪你玩儿了?怎么想起来看报纸?巴尔的摩有《巴尔的摩太阳报》吧。一般地方新闻都会在上面。”
“在哪儿买?”毛米问。
“圣保罗大街上的超市就有。在收银的地方。要我带你去吗?”
毛米摇了摇头。她很想问凡点儿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想了一整夜,毛米努力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这样说的话,在旧金山的时候忍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时候他对毛米多好啊,就像小时候白马王子和公主的美梦变成了现实。他站在沙滩上拉着毛米的手,保护她走到海边礁石的最后一块。在去鹈鹕岛的轮渡上他和毛米讲囚犯的故事,在滑雪场把摔倒的毛米抱起来,替她擦干净头发上沾上的雪。虽然忍从没说过甜蜜的话,但毛米觉得他是爱着自己的。看着站在夕阳下海风里的忍,她好几次差点想哭。
就是那时候的忍,他心里一直装着那个女人吗?毛米知道自己不该总是纠缠在感情上,特别是那个女人已经悲惨地死去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反复地想那个女人和忍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忍脸上的表情,还有提到“她”的方式,一听到忍开始叙述,毛米就毫不怀疑这个刚刚在巴尔的摩北部的家里被人杀死的女人,就是她那天在超市看到的和忍打招呼的那个。毛米不敢想忍到底在她家里目睹了怎样血腥的场面,只是不停地想,昨天下午忍为什么要去看她?路上忍都在想什么?还有,如果不是昨晚的事情,他会一直去看望那个女人,然后瞒着毛米吗?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无论毛米怎么问,忍始终这么说。
即使出了这样的事情,忍的态度还是那么强硬和冷淡。
而且,真的像忍所说的那样,他去到那里,就看见那个女人胸口中刀躺在地板上吗?在昨夜漫长的辗转反侧时,听着忍单调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毛米好多次忍不住想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忍,为什么不报警。但忍坚决地告诉她,因为他不想惹麻烦。可是,会有什么麻烦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更严重呢?
然而毛米坚决克制住了自己往下深想的愿望。她发现自己宁可把注意力集中在忍和那个女人的爱情关系上。可是,无论如何,她不是还要对警察撒谎吗?
要是警察永远不来问就好了。
凡从书里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一声不吭的毛米在怔怔地发愣,一颗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便走到毛米身边坐下。邦妮被惊醒了,喵地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开了。
“怎么了,毛米?”凡柔声问。
毛米赶紧把眼泪擦干,说:“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很严重吗?”
毛米迟疑了一下,说:“凡,你觉得,忍是个什么样的人?”
凡点点头,浅蓝色的眼睛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忍是一个很棒的人。怎么了?”
“多说说好吗?”
“让我想想。我和忍其实打交道不多,虽然在一起住了两年了。你知道,我白天要在作坊里做铜器,晚上和乐队排练,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但我知道忍非常聪明。拿词汇量来说,忍的词汇量比我接触的外国人都大得多,也,还有飘飘,都不如忍。他知道很多,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在美国长大就很难了解的词汇。不知道他是怎么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