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939—1941,芝加哥。
两天以后,麦克斯·斯特恩出世,其时为1939年9月5日。
丽娜非常顺利地生下了孩子:中午才破羊水,不到7点麦克斯就露面了。这个男婴真是完美无瑕:浓密的黑发,响亮的哭声,意志坚定的下巴——这一切似乎在说,谁也无法忽视我!这名字来自于他的外公麦克斯米利安——对于丽娜来说,父亲就算尚未遇难,也显然算是失去了。
产后的丽娜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于是卡尔就安排孩子的割礼1。他找来割礼执行人,邀请客人,准备食物等等。丽娜则一直和厄休拉呆在卧室里。
听到孩子猛地发出尖利的哭叫——那肯定是手术刀割去包皮;丽娜忍不住冲进卫生间,一阵呕吐。
丽娜对麦克斯宠爱有加,把他像王子一般养育。当然也就辞掉工作,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她下定决心要做麦克斯引以为傲的母亲。毕竟,麦克斯的出生就证明了:无论纳粹多么猖狂,也不能一手遮天;确保麦克斯健康成长,就是她这个母亲神圣的职责。
翻过年来,丽娜认认真真地给儿子洗尿片、刷奶瓶,保证他有充足的新鲜空气;还不断地对他唱歌,和他说话。专家们说过,对婴儿说话越多,婴儿就会越聪明。
不过,暗夜时分她依然满怀担忧。孩子稍微有一点儿鼻塞她就急匆匆去找医生;他是否饿着了?睡得太多还是太少了?就连尿布湿疹也让丽娜紧张不安。在她心灵最深、最隐秘处,她认定,只要自己出错,哪怕是疏忽大意的错,就是自己的末日到了。已经从圣路易斯号事件中恢复过来的卡尔试着安慰她;可是她的视野,尽管以前那么广阔,现在却小得只有麦克斯——麦克斯需要什么,麦克斯做了什么,麦克斯的费用支出等等;对她来说,麦克斯身上那股带着爽身粉的婴儿气息,闻起来比什么都香。
1940年6月的一天晚上,卡尔回到家,麦克斯早已睡熟。通常,丽娜尽量拖着儿子晚睡,好让他看看爸爸。可是今晚,他的小脑袋垂下,眼睛也没撑住,丽娜只好抱他上床。没办法,卡尔现在常常加班,回家很晚,因为重新启动了链式反应与铀化合物的实验。
卡尔告诉丽娜,伯克利2、纽约3和英国有了很多新的发现;因为康普顿是国家科学院的负责人,有关核研究的一切都要听听他的意见,所以卡尔他们必须研读大量的论文、分析报告和理论探讨,由康普顿综合判断,于是就常常要忙到半夜才能下班。
卡尔走进卧室之时,丽娜已经上床,正在打盹儿,忽然闻到了啤酒的气味儿。卡尔不大喝酒,她决定不过问这事;然而,卡尔却被自己的脚步绊倒,发出一声尖叫;丽娜立即开灯,撑起倒肘。
“你没事吧,亲爱的?”
“没……没事——”
“你喝醉了。”
“有……可能。”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丽娜摇了摇头,她虽然厌恶醉酒,却不能对卡尔发火。
“太紧张了!我们几个出去喝了几杯啤酒,放松一下。”
丽娜起身变成坐姿。卡尔需要几杯啤酒减减压,这倒是很重要。“我给你做一杯咖啡,怎么样?”
“谢谢,liebchen。”4
10分钟以后,丽娜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进了卧室,递给了自己的丈夫,然后返回床上。丽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呷了几口。过了几分钟,卡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上去比先前平静了一些。
“怎么回事,搞得那么紧张?”
卡尔坐在床边:“我可以给你说。但你先得发誓,绝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半点。“
“当然不会;还记得吧,我以前也在那儿工作呢。”
卡尔点点头。“当然记得。你还记得那个军官,叫作查尔斯·柯林斯上校的吗?政府刚刚建立了原子能委员会,他就常来系里。”
卡尔的指头摩挲着丽娜身上盖着的被单,似乎能够透过被单摸着丽娜的皮肤。“他总是要求私下见康普顿。好像他才是这儿的老板,康普顿是他的手下一样。”
“想不起有这个人。他是科学家吗?”
“懂点儿皮毛罢了。康普顿说,柯林斯只是在大学时修了一两门课,却自以为无所不知。”
“不过就是一个兵油子,披上老虎皮就以为自己统治世界。”丽娜说道。“全世界都一样。可是,康普顿怎么会受得了他呢?”
“我也在琢磨这事。结果并非如此。”卡尔笑道。
“怎么讲?”
“这么说吧,”卡尔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小口。“我不知给你说过没有,还在五月份——呃,这个很难讲清——德国侵占挪威,夺取了一家重水厂,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重水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