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长一天的结束(第14/15页)

“南丁格尔大楼那边不舒适、暖和,常住职工宿舍里也一样,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一股我父亲份地【8】上茅屋的气味。天黑之后没人到这里来。他们都怕鬼。”

“你不怕吗?”

“我不信这些。”

达格利什想,这是一种绝对自信、坚定的怀疑主义。你不相信一个东西,因此它便不存在,你便不会受到幻想的折磨,享受到自信的报偿,即使这个报偿只是当你感到心烦时,对一所园中小屋无可争辩的占有。他发现这值得赞赏。他犹疑着是否应该盘问她苦恼的原因,或许还可以建议她去向总护士长倾诉。那狂野的哭号真的只是由比尔·贝利暴躁、愤慨的盘查引起的吗?贝利是一个好侦探,但在待人方面不够细腻。人是经不起批评的。每一个侦探,不管他如何老练、成熟,都知道与证人对抗极不明智。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就很难从证人——通常情况下是一个女人——那里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即使这种反感的情绪部分来自潜意识。对于一桩谋杀案的调查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是否愿意帮助你、愿意开口说话。比尔·贝利在对待摩拉格·史密斯时完全失败了,亚当·达格利什在这期间也失败了。

他回想起从贝利警察手中接过这桩案子时,贝利在那短短一小时中说过的话——关于那两个女仆的情况。

“她们俩都没有嫌疑。老的那一个,玛莎·柯林斯小姐已经在医院里干了40年,如果她有杀人的倾向,之前就该显露出来了。她主要关心的是卫生间消毒剂被人偷拿的事。她似乎把这看成是她自己的失职。大概她认为卫生间是她的责任范围,而杀人事件不是。年轻的那一个,摩拉格·史密斯,在我看来是半个白痴,固执起来就像一头行军中的骡子。我想,这样的事她干得出来,但即使要我的命,我也看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我所知,希瑟·佩尔斯并没有去惹她。无论如何,她也没有这样干的时间。摩拉格在佩尔斯死的头一天才从大夫住处调到南丁格尔大楼。我推测她对这种调动不太高兴,但那也很难成为杀掉护士学生的动机。此外,这个姑娘是不怕吓的。她很固执,但不怕吓。如果是她干的,你怕是无法证明了。”

他们一语不发地坐着,达格利什不急于探听她的痛苦,怀疑她只怕遇事就要痛快地哭一场,对这种毫无理性的需求已经上瘾了。为了哭,她挑选了这个秘密的处所,即使物质上的隐私已经受到了侵犯,她却给予了自己保有情感上隐私的权利。他为人过于沉默寡言,对于打听他人情感没有兴趣。哭泣给了那么多好打听的人“安慰别人”的借口。他很少关心这种事。人类在他看来永远是有趣的,他们身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到意外,但他从不让自己卷入其中。他一点也不奇怪摩拉格为何喜欢这间茅屋,因为这间小屋有家的气息。

他渐渐能够听懂她咕哝声中混乱的意思了。她又回到述说她的悲苦上来了。

“他就那么一直盯着我。反复问同一件事儿,盯住了就不放。你看他那副样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似的。”

她突然转过身对着达格利什:“你现在会感到性冲动吗?”

达格利什立即对这个问题给予了认真的关注。

“不,我岁数大了,当我又冷又疲倦时体会不到那种事。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你要独自,或是和你的伴侣享乐,需要的大多是物质方面的满足。”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混杂着一种怜悯。

“你也不是那么老。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你的手帕。”在把它交回去之前,她抽噎了最后一下。达格利什迅速把它塞入自己的口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把它偷偷地丢到长凳后面去。他伸长双腿准备动身离开,以至于只听到了半句她接下去说的话。

“你说什么?”他问,小心地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显出好打听的样子。

她生气地回答:“我说他没看出来我喝了那牛奶,不管怎么说,让他去死吧,我决不告诉他。”

“是示范室里用来做喂食的牛奶吗?你什么时候喝了它?”

他努力使自己显出就事论事的样子,假装只是稍微有点感兴趣。但他感受到了木棚中的沉默,还有那两只锐利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正在告诉他什么吗?

“那时是8点钟,也许还差一分钟,我走进示范室,看我是不是把清洗工具落在那里了。我看见了手推车上的那瓶牛奶,就喝了一些。只是喝了上面的一小层。”

“直接从瓶子里喝的吗?”

“嗯,那里又没有杯子,不是吗?我口渴了,看见了牛奶,想喝些,所以就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