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琪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第2/3页)

“信号不好,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我叫道,然后电话就彻底断线了。我跌坐在沙发上,仍然抓着手机,风在窗外号叫,我又倒了一杯酒,不知怎么想起了杰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杰森的时候吗?我妈妈雇他在旅馆厨房帮忙,做培根、黑布丁和烘豆,他想当厨师,当时十七岁,比我们大一岁,是我们十六年来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生,有着波浪形的深色头发和仿佛被阳光亲吻过的皮肤。那年的六月异常炎热,我们终日待在海滩上消夏,牛仔短裤的裤脚和头发里经常沾着沙子,身上一股棉花糖和防晒霜的味道。那天晚上,我们拖着沙滩巾和游泳包回到我家的旅馆,在饭厅里喋喋不休地谈论白天遇到的男生,他就坐在饭厅里的一张松木餐桌旁边,我母亲正在面试他,他的表情很严肃,想要表现得成熟稳重(这是后来他向我承认的),而且非常希望得到这份暑期工作。我还记得他当时穿着卡其色的T恤——前胸印着太阳图案、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脖子上挂着狗牌,他喜欢这一类的东西,不是吗,索芙?他死的那天晚上,脖子上还挂着它们。

我被婴儿的哭声吵醒,那声音久久不散,像是在尖着嗓子嘶叫,我刚才一定是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枕着紫色的沙发靠垫,脖子弯曲的角度很奇怪,我坐起来,揉搓肩膀,活动关节,面前的咖啡桌上摆着一只空酒瓶,我看看手表:凌晨两点,炉火早已熄灭,室内冷得要命,不知道婴儿的哭叫是从哪里来的,似乎来自这座公寓楼中的某个角落,可丹尼尔不是说,除了我正下方的一楼那套公寓里有人住,别的房间都是空的吗?

我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四肢僵硬,双脚麻木。飘窗上的窗帘大敞着,窗口像一只巨大的相框,将远处的老码头定格在我面前,码头上的那两根维多利亚风格的灯柱依然趾高气昂地屹立在入口处,我皱起眉头,迷惑不解: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拉开了窗帘?事实上,我几乎非常肯定,睡着之前我已经拉上了窗帘。我走到窗前,望向码头和更远处的大海,就在我正要把窗帘拉紧的时候,透过空灵的薄雾,我看到了你——你就站在码头上,灯光照在你身上,你穿着长长的连衣裙,头发被风吹起,从你脸上拂过……我眨了几下眼睛,应该是错觉——我喝得太多了,仍然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当我再次望向码头时,不出所料,那里果然空无一人。

我从来不相信我们小时候讲的那些鬼故事,可是,虽然我的头脑很理性,身体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发寒,我匆匆拉上窗帘,把老码头——还有你——挡在外面。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再胡思乱想,我拿出笔记本,搁在腿上,想要完成一些工作。随着新酒店的开业,有很多事情要做:监督装修、聘请员工。幸运的是,我父亲雇用了一位勤奋能干的经理斯图亚特,尽管如此,在他中风之前,为了让我的父母可以半退休,我就承担了更多的责任,父亲中风后,因为需要照顾他,母亲更是帮不上我。想到自己现在无法陪在母亲身边,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开车过来这里之前,我曾经绕道过去看望了我父亲。

他的房间里异常温暖,甚至有些不自然,有一股水煮青菜和消毒水相混合的气味。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动弹,胳膊上插着针管,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那曾经强壮能干的父亲,我所敬佩和仰望的对象,现在却形容枯槁,老态龙钟。他中风已经三个星期了,病情却没有什么好转。

我进来的时候,母亲几乎没有抬眼,因为我很少早晨过去,她根本想不到我今天会来,平时我都是下班之后去看父亲。看到我走过去的时候,我母亲并没有停止忙碌,继续给我父亲擦额头,梳理他花白的头发,又在他的嘴唇上放了一块湿海绵,从她僵硬的肩膀和紧抿的嘴角可以看出,她觉得我来探望父亲的次数不够。我想要朝她尖叫,告诉她我有许多工作要忙,而且每次我抽出时间过来的时候,她又要故意做出“这里并不需要你”的样子,不过,最后我还是忍住了冲动,把怨恨吞进肚子里,告诉自己,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父亲,而不是为了她。我拖过一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塑料椅腿划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我母亲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非得把椅子拖过来吗?就不能搬起来,弗兰西丝卡?”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握住父亲的手,没有搭理她;他的手沉重冰冷。“爸爸,”我低声说道,我知道他能听到我说话,因为他睁开了眼睛,“你今天好吗?觉得舒服吗?”他眨了两下眼睛,这代表肯定的回答,眨一下眼代表否定。几天前,医生告诉我们,他们发现我父亲左边肩膀似乎能活动了,但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够进一步恢复,以及恢复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