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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汉城一直处于某种半醒觉的状态中。
一半仍保持清醒的大脑竭力从睡梦中解脱出来,昏睡着的另一半却纠缠在乱梦中。毫无关联的梦的碎片任意拼合重组:他在无数阴暗廊道的迷宫中徘徊游荡,在枝蔓横陈的古老废墟间徒劳地上下攀缘。一会儿他又置身于鹿儿岛,海滩空无一人,他和中村正望着海岸灯塔。另一个方向,但见别墅露台上影影绰绰的宾客。
梦中,中村突然转过头来,指着背后的山岭,对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刚说完,涨潮的海水突然就漫了过来,他急忙起身跑到滩岸的上坡处。潮水似乎吞没了中村,连足迹也被冲得一干二净。宋汉城的呼吸急促起来,努力摆脱着困境……直到从噩梦中悚然醒来,他的胸口仍像压着块石头。梦中的细节离散开来,已无可把捉。
现在是几点?四下里从未有过的寂静。此刻,他急于找到纸笔,记录下仍然鲜活的印象片段。
宋汉城站起身来,拧亮了床头灯。他发现自己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个幽闭的空间——自己是在曼谷几十米的地底下。瞬间,记忆全部涌了回来。难怪这么安静。披蓬和沙地,还有办公室里的值班人员现在在哪儿?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没清醒过来,双手握紧成拳。
他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外边,是一条很长的横向过道,四下里悄无声息。地堡里纵横交错的通道没有任何装饰,墙面刷成了淡灰色,地面覆有防静电涂层,只有通风和消防设备以及照明灯裸露在过道顶端。他所在通道的墙面上有一个醒目的字母H。他忘了自己来时走过的路,只得选了一个方向,胡乱探索起来。他来到了一个十字拐角,选择了左转,只不过这个通道的墙面上的标记符号换成了数字八。看来,字母和数字指示了不同的纵横方向。他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下一个十字拐角,他停住了脚步。如果再次左拐,会不会重新兜回原地啊?这次,他选择了右转。这个通道是字母I。
脚步声在长长的过道回荡着。在通道中央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左首是一个单向通道,标记着数字七。也许不是一个通道,因为这里比刚才走过的通道要宽敞些。两边似乎是货运电梯,宋汉城看到了电梯的指示标志。再往里面走,前方出现了一道金属门,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冷的银光。
宋汉城想,没人出来阻拦我,也没有禁入标志。即使有擅闯的嫌疑,应该也无大碍。自从进入城堡,他还没有好好参观过呢,那些最为珍奇的藏品也许就存放在类似这样的密室里吧。
他走近了金属门,伸出手掌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墙面上的金属外壳提醒了他:我已经知道口令是什么了。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键输入了Ravanna。
没有动静。显示屏亮了,又暗下去,仿佛在嘲笑他。
他有些悻悻地放弃了尝试。走到三岔路口时,通道口醒目的字母和数字让他停下了脚步。站了有几秒钟,他马上又掉头回去了。这次,在Ravanna后面又输入了数字七和字母I。
金属滑槽启动了。他又一次推门。这一次,门打开了。
门后昏黑一片,看不清楚里面。他就站在滑槽口的门沿上,不敢贸然进入。如果被关在里面,那可是很出糗的事。他伸手在门后摸索寻找着照明开关,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光。
一座佛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佛堂,这里更像是一个陈列室。与曼谷惯常所见的镀金佛像不同,这里布满了粗粝的石像。灯光照出的地面上,纵向排列的细长条石铺满了整个房间。这里约有一般佛寺正殿的一半大小,因为陈设物不多,反而显得很空阔。
房间深处,正对着他所站立的地方,一尊等身侧卧佛像在灯光下泛出无比静谧的轮廓:它右向而卧,左手前伸,眼目微闭,那超凡脱俗的姿容仿佛已让时间瞬间停止,也让这个闯入者怔在了原地。这具佛像由砂岩磨刻而成,造型古朴简洁,形象线条令人赞叹。宋汉城屏住了呼吸。在好奇心驱使下,他慢慢移步向前。这是典型的犍陀罗时代的佛像,这一时期的佛教造像因为融合了希腊、波斯艺术的影响而渐趋成熟。但从其粗粝的雕刻手法和饰纹处理的大胆简略来看,又具有不同于犍陀罗的特质。确切年代似乎还要早一些。隐藏在地下密室的这尊佛像断不会是近代复制品,这必定是一件极其珍稀的古物。
宋汉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俯身细看佛像底座的装饰纹,更确信自己刚才的判断了。底座的雕刻风格不是犍陀罗特有的悬裳座。但它出自哪里呢?一时间,他好奇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