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崔执认得初荷。
那少女站在夏日白花花的灼热阳光里,却从骨子里透着清凉,极安静地站着,明明是在等待,也许等了很久,却没有焦躁或不耐,眼睛被烈日晒得眯成一条缝儿,因而现出半笑的模样,清淡却讨喜。
“夏姑娘是在等在下吗?”
初荷点点头,礼貌地微笑,递出写好的本子。
白纸上炭笔的字迹硬挺挺写着:“薛怀安说,关于案子有些只有他知道的事情愿意告诉大人,不过,也想请大人告诉他那些匪人尸检的情形。”
眼睛在纸上停了好一会儿,崔执才缓缓抬眼打量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女,问:“他认为案子没有完?”
初荷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
崔执唇角牵动,勾起一个极浅淡的冷笑,随即,不等初荷反应,左手忽地往前一抓,扣在初荷拿着本子的手腕上,右手同时斜刺里一划,“刺啦”一声,本子上写字的这页已被撕下,牢牢握在崔执手中。
“这张纸上的字句清清楚楚写明白薛总旗知情不报,崔某多谢姑娘举证。”崔执冷冷说道。
初荷一时愣怔,待明白过来,那白纸黑字已经捏在面前这个坚铁铸成般的锦衣卫手里。情急之下,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有一串如呜咽般的声音从喉咙溢出,眼睛不觉一酸,泪水就要涌出。
大约是眼前少女那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崔执略略偏开眼光不去看她,道:“夏姑娘,本官不是欺负你失语,只是薛总旗身为锦衣卫,时至今日都不懂职责所在,故而本官不得不如此。他本是难得的刑侦之才,怎奈心术不正,不走正途,我心中也颇觉可惜,这次的案子希望对他是个教训。”
崔执这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前一瞬还似乎要掉下眼泪来的少女竟然如灵蛇出洞般劈手探来。他未料到这样一个娇滴滴茫然无助的小姑娘竟然会突然出手,更不承想她手上的功夫竟是又快又准又狠,虽然招式简单,却一时无法闪避,居然就这么被初荷又夺回了那张纸。
崔执心下懊恼,顾不得对方只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姑娘,出手再要去夺,孰料初荷所学武功虽然简单,却是极其实用的,加之他投鼠忌器,生怕不小心毁了那纸上的证物,两人过了三四招,他既没拿下初荷也没抢回那纸。
然而初荷心里清楚,再这样打下去,三五招内自己必然要束手就擒,心里正急急寻思可以脱身的法子,忽听身后有人以变了调的汉话喊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真不要face(脸)。”紧接着,一个身影突入战局,竟是本杰明来“骑士”救“公主”了。
本杰明的打斗本事并无师承,全是在伦敦街头打架时一拳一脚修炼而来,甫一上场,左勾拳右直拳,倒叫崔执好一阵适应,初荷趁此工夫抽身战局,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崔执眼瞅着证据被毁,心中气结,对付本杰明的招数陡然凌厉,却在此时,忽见两个身影一纵而上,三两下擒住了本杰明,各自反按他一臂,将他死死制住。同时又有一人横臂将崔执一拦,问道:“这位是泉州府的崔大人吧,敢问出了什么事,竟在缇骑衙门前动手?”
崔执一看拦住自己这人和压住本杰明的两人都身穿缇骑官服,想来必是帝都同僚,但见三人眼中隐隐都有看热闹的意味,心下便有些羞恼。他本是想抢来那张纸做证据,反手再以此挟制薛怀安,让他老实交代出隐匿不报的线索。至于对这小姑娘,则打算随便唬一唬便放走了事。谁承想,哪儿见过这等的小姑娘,非但没有给吓住,反而立马反手来抢。来抢也就罢了,她那样的拳脚功夫,三五下也能再抢回来,不想竟然又杀出个更野的,在这缇骑衙门门前就敢和锦衣卫打架,这薛怀安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没头没脑的人物啊。
现下帝都的同僚都在瞧着,崔执骑虎难下,道:“此人当街冲撞朝廷命官,先拘回去再说。”
“你怎么不说你当街欺负良家妇女?”本杰明好不服气地大喊。
此话一出,那三个锦衣卫的眼光几乎同时射向崔执,崔执面上微现尴尬之色,冲本杰明呵斥道:“休得胡言,是想我把她也一起拘了吗?”
初荷一听,忙用手势叫本杰明不要再说。本杰明虽然是简单又急躁的性子,可是自从当日收了初荷的工钱,誓言效力她左右以来,事事言听计从,当下便噤声不言,只气鼓鼓地瞪着崔执。
崔执心想至少要关这小子两天消一消他气焰,便对初荷道:“后天晌午来接人吧,告诉薛怀安,知道什么最好提早说,否则对他更不利。”
初荷离开缇骑衙门,先在心中狠狠咒骂了崔执一番,可是骂过气过,又颇觉懊恼,她仔细想想与崔执的摩擦,总觉得如果她能言能语,可以温软委婉地和崔执商量,未必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样一思量,越发恨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