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宴(第8/9页)

狄景晖举起酒杯,和袁从英一碰杯,两人又各自一饮而尽。狄景晖开口道:“袁将军,景晖也曾见过不少我父亲身边的人,什么随从、护卫、门生之类的,可我感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狄景晖冷笑一声:“哼,那些人我从来觉得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被我爹灌了迷魂汤的,以他马首是瞻,毫无主见;还有一种则是心怀叵测,嘴里面成天溜须奉承,一心想讨我爹的欢心从而得偿所愿的。然而,其实不管是哪一种,在我父亲那里,他们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他斜了袁从英一眼,道,“袁将军,你看上去似乎不属于这两种类型,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仍然是我父亲的工具?”

袁从英紧盯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

狄景晖也不追问,自顾自说下去:“其实,我父亲又何尝只把他们当成工具呢?哼,在我看来,他把天下人都视为他的工具,包括我,我的兄长们,还有我的母亲,无一例外。从小到大,他的话就是我们必须奉行的命令,我和我的兄长,我们什么时候科考,考取之后做什么官,去哪里任职,娶什么样的老婆,都由他来安排。呵呵,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父亲实在是太周到太慈爱了,可我却每每觉得,他的心很冷很硬,让我害怕。因为不论我们做什么,到头来都会发现,我们成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只有他最清楚需要我们完成什么样的任务,帮助他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喝!”他又和袁从英碰了碰杯,袁从英也毫不含糊地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狄景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袁将军,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父亲。你在他身边十年,不容易,太不容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又冷笑了一声,道,“我父亲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愿意做他的棋子。我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要我入仕,我偏经商,他讨厌陈松涛,我偏要娶陈松涛的女儿,他要我远离范其信,我偏和恨英山庄一起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周。他拿我没办法,我却觉得很愉快,不用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他也没办法在我面前讲他那些颠扑不灭的大道理。他不是最喜欢讲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吗?可他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一会儿维护李唐,一会儿归附武周,一会儿天下苍生,一会儿国家社稷,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政治野心?”

“你说得不对。”袁从英突然插了一句。

狄景晖一愣:“哦,袁将军有话说?”

袁从英摇摇头,又不开口了。

狄景晖冷笑道:“看来袁将军还真是我父亲的知己啊,很好,我父亲活了这大半辈子,似乎也没有赚到什么真心朋友,也许你算是一个。”他发出一阵大笑,两人又各自干了一杯酒。

狄景晖已经有点醉了,顺手拿起桌上散落的那几张诗稿,口中念念有词,读起诗来。袁从英也不管他,又给自己连着倒了好几杯酒。

正在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来的陆嫣然悄悄走到桌前,轻声劝道:“袁郎,你停一下。这样喝酒太伤身了。”

狄景晖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我和袁将军讲的知心话都让你听去了?我们男人的事情不用你管,少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陆嫣然道:“景晖,你别这样,你这是在干什么?”

袁从英突然道:“他在干什么?他不就是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要我喝醉,想让我出丑,想让我痛心吗?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恨我。”

狄景晖摆手道:“唉,袁将军,从英老弟,你误会我了。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和你交交心而已……嗳,你既然觉得我要害你,又何必在此恋战?”

袁从英冷笑道:“我?我原以为我是在舍命陪君子,可惜直到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不是个君子!我很后悔今天来赴你这个宴,但既然来了,不分出个胜负我是绝不会走的。今天我们两个不喝到有人先倒下,我不会停,你也不许停!”说着,他又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倒满,对狄景晖道,“喝!”两人各自再干一杯。

狄景晖放下酒杯,频频点头:“袁从英,骂得痛快。我真不明白,这么刚烈的性子,怎么居然能在我爹身边待那么久?”

袁从英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还自以为很高明!”

狄景晖道:“我不高明,你高明!坦白说,我还是挺感激你的。你别看我和我老爹每每闹得势不两立,好像恨得他要死,可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会很难过的。所以袁将军,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保我父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