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肚部 第六章 比脚(第9/10页)
"他一个人就能薅掉你的胡须?"
"他武艺高强,再加上我喝醉了。"
"你怎么能断定是他?"
"他下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布囊,"爹肯定地说,"只有好胡须的人才会用布囊保护。"
"那好,我就去给你报仇,"她说,"尽管你是个混蛋,但你是我的爹!"
"你打算怎么样子给我报仇?"
"我去杀了他!"
"不,你不能杀他,你也杀不了他,"爹说,"你把他的胡须薅下来一把就算替我报了仇。"
"好吧,我去薅了他的胡须!"
"你也薅不了他的胡须,"爹摇摇头说,"他腿脚矫健,平地一跳,足有三尺高,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你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爹用讽刺的口吻说,"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
"你等着吧!"
"闺女,爹虽然没出息,但毕竟还是你的爹,所以,我劝你不要去了。爹睡了这半夜,多少也想明白了。我给人薅了胡子,是我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爹说,"马上我就要回去了,戏我也不唱了。爹这辈子,生生就是唱戏唱坏了。戏里常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我这叫做拔掉胡子,重新做人!"
"我不单为了你!"
她去了前屋的灶间,用铁笊篱把狗腿捞出来,控干了汤水,撒上了一层香喷喷的椒盐。找来几片干荷叶,把狗腿包好,放在篮子里。她从小甲的家什筐子里,挑了一把剔骨用的尖刀,用指甲试了试锋刃,感到满意,就把它藏在篮子底下。小甲纳闷地问:
"老婆,你拿刀子干什么?"
"杀人!"
"杀谁?"
"杀你!"
小甲摸摸脖子,嘿嘿地笑了。小甲说:"不,是杀你自己。"
七
孙眉娘来到县衙大门前,偷偷地塞给正在站哨的鸟枪手小囤一只银手镯,然后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把,悄声说:
"好兄弟,放我进去吧。"
"进去干啥?"小囤喜欢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下巴噘噘门侧的大鼓,说:"要告状你击鼓就是。"
"俺有什么冤屈还用得着来击鼓鸣冤?"她把半个香腮几乎贴到了小囤的耳朵上,低声道,"你们大老爷托人带话,让俺给他去送狗肉。"
小囤夸张地抽着鼻子,说:
"香,香,的确是香!想不到钱大老爷还好这一口!"
"你们这些臭男人,哪个不好这一口?"
"大嫂,侍候着大老爷吃完了,剩下点骨头让弟弟啃啃也好……"
她对着小囤的脸啐了一口,说:
"骚种,嫂子亏不了你!告诉俺,大老爷这会儿在哪间房里?"
"这会儿吗……"小囤举头望望太阳,说,"大老爷这会儿多半在签押房里办公,就是那里!"
她进了大门,沿着笔直的市道,穿过了那个曾经斗过须的跨院,越过仪门,进入六房办公的院落,然后从大堂东侧的回廊绕了过去。遇到她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对他们她一律地报以甜蜜地媚笑,让他们想入非非,神魂颠倒。衙役们盯着她款款扭动的腰肢,张开焦躁的口唇,流出贪馋的口涎。他们交换着眼神,会意地点着头。送狗肉的,对,送狗肉的,大老爷原来也爱好这个。真是一条油光水滑、肥得流油的好母狗……衙役们想到得意处,脸上浮现出色迷迷的笑容。
迈进二堂后,她感到心跳剧烈,嘴里发干,双膝酸软。带路的年轻书办,停住脚步,用噘起的嘴唇,对着二堂东侧的签押房示意。她转身想向年轻书办表示谢意,但他已经退到院子里去了。她站在签押房的高大的雕花格子门前,深深地呼吸着,借以平定心中的波澜。从二堂后边的刑钱夫子院里,漫过来一阵阵浓郁的丁香花香,熏得她心神不定。她抬手理理鬓角,扶了扶那朵红绒花,接着让手滑下来,摸着衣裳的斜襟直到衣角。她轻轻地拉开门,一道绣着两只银色白鹭的青色门帘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感到心中一阵剧烈的气血翻滚,不久前在水泊子里看到的那两只接吻缠颈的亲密白鹭盼情景猛然地浮现在眼前。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哭声。她已经说不出在自己心中翻腾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恨,是怨还是冤,她只是感到自己的胸膛就要爆炸了。她艰难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脑袋抵在了凉爽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