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4/5页)
巴比特往前走了几步,我更近地看到他那双鲜嫩得令我极度不快的红唇,和他红扑扑的、被一层白色的茸毛覆盖的脸。他的白睫毛、大鼻子、长脖子都让我不愉快。他摊开双手,仿佛要送给我们什么东西似的,对着我们说:“太遗憾了,太遗憾了,这是我想象不到的……”他怪腔怪调地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明白的洋文,又说了几句我们听得懂的汉语:“她是幻想症,她幻想自己是鸟,但她不是鸟……”
旁观的人开始议论,我猜到他们议论的内容一定与鸟仙与鸟儿韩有关,也许还牵扯进上几句哑巴孙不言,或者还涉及到那两个孩子,我不想逐句去听,也无法逐句听,我耳边嗡嗡响,飞舞着几只土蜂,岩壁上有它们巨大的土巢,土巢下蹲着一只野狸子,野狸子面前摆着一只土拨鼠。土拨鼠前肢格外发达,身体肥胖,眼睛细小,紧凑在一起。郭福子,村里的神汉,会扶乩,能捉鬼,长着两只紧靠鼻梁的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外号“土拨鼠”。他从人群里出来,说:“舅老爷,人已经死了,哭是哭不活的,大热的天,紧着抬回去吧,盛殓起来,让她人土为安吧!”
他根据哪条裙带称呼司马库为“舅老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谁知道。司马库点点头,搓搓手,说,“妈的,真是扫兴。”
“土拨鼠”站在我二姐背后,转着小眼,仿佛满心悲痛地说:“老舅奶奶,人已经死了,还是顾活人,您双着身,哭坏了身子,那可了不得。再说了,老姨奶奶是人吗?她压根儿就不是人,她原本是百鸟仙子,因为啄了西王母的蟠桃,被贬到人间的,现在,她的期限到了,自然是要回归仙位了。你们说,大家伙都大眼小眼地看着的,她从悬崖上往下落时,与天地同醉共眠的状态,轻飘飘落地,肉身凡胎,哪有这般酣畅淋漓?……”“土拨鼠”天上人间地说着,把我二姐拉起来。二姐断断续续地说:“三妹,你死得好惨啊……”
“行啦,行啦,”司马库不耐烦地对二姐挥挥手,说,“别哭了,像她这样的,活着受罪,死了成仙。”
二姐道:“都怨你,搞什么飞人试验!”
司马库道:“我不是飞起来了吗?这种大事,你们妇道人家不懂。马参谋,安排几个人,把她抬回去,买棺木盛殓。刘副官,收伞,上山,我跟巴顾问再飞一次。”
“土拨鼠”把二姐扶起来,很威风地对着人群说:“大家都来帮帮忙。”
大姐还跪在那儿嗅花,沾着三姐血味儿的花。“土拨鼠”说:“大老姨奶奶,您也别伤心了,三老姨奶奶归了位,大家都该高兴……”。
“土拨鼠”话没说完,大姐便抬起头,神秘地微笑着,盯着“土拨鼠”。“土拨:鼠”呜噜了几句,没敢再说,匆匆钻进了人堆。
上官来弟举着紫红色的花球儿,笑着站起来,跨过鸟仙的尸首,盯着巴比特,扭动着腰肢在晃荡荡的黑袍里。她的体态动作是那么焦灼,被尿逼着一样。她扭扭捏捏地走了几步,扔掉花球儿,扑到巴比特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身体紧贴到他身上,嘴里呢呢喃喃地,像高烧呓语:“……死了呀……熬死了……”
巴比特好不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满脸是汗,洋文和土语混杂着往外冒:“……不要……我爱的不是你……”
大姐像条红了眼的狗,满口的淫言浪语,挺着胸脯,往巴比特身上扑。巴比特笨拙地躲闪着她的攻击,三躲两躲,竟然躲到了六姐背后,六姐成了他的屏障。
六姐并不愿意成为他的屏障。六姐像一只要甩掉自己尾巴上被恶作剧的男孩拴上了铃铛的小狗,不停地转着圈。大姐跟着六姐转。巴比特弓着腰,跟着六姐的屁股转。她们转呀转呀,转得我头晕目眩。我的眼前晃动着撅起的屁股、进攻的胸膛、光滑的后脑勺子、流汗的脸、笨拙的腿……眼花缭乱,心里犹如一团乱麻。
大姐的吆喝、六姐的叫喊、巴比特的喘息、观众的暧昧的眼神。士兵们脸上油滑的笑容,咧开的嘴,颤抖的下巴。排着一字纵队,由我的羊带头,拖着蓄满奶汁的奶袋子,懒洋洋地自行回家的羊群。亮晶晶的马群和骡群。惊叫着的鸟,在我们头上盘旋,野草丛中肯定有它们的卵或是幼鸟。倒霉的草。被踩断脖子的野花。
放荡的季节。二姐终于扯住了大姐的黑袍子。大姐拼命往前挣着,两只手伸向:巴比特。她的嘴里嚷出了更加令人脸红的下流话。那件黑袍撕裂了,闪出了肩膀和脊背。二姐纵身上前,打了大姐一个耳光。大姐停止了挣扎,嘴角上挂着一些白色的泡沫,眼睛直呆呆的。二姐连续不断地扇着大姐的脸,一掌比一掌有力。一股黑色的鼻血从大姐的鼻孔里蹿出来,她的头像葵花的盘子垂在胸前,随即她的身体也往前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