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5/5页)
接下来,鹦鹉韩掏出几张钞票,塞到上官金童手里。他说:“小舅,别嫌少,我现在是创业时期,手头紧张,另外,钱绳子攥在那个臭娘们手里,我不敢、也没办法对姥姥尽孝心,她老人家吐着血把我拉扯大,是千千万万个不容易,鹦鹉韩老掉了牙也不敢忘记,等我实现了计划,一定报答她老人家。”上官金童把那几张钞票塞回给鹦鹉韩,道:“鹦鹉,这钱,我不能要……”鹦鹉韩道:“小舅,您嫌少?”上官金童窘急地说:“不,不是……”鹦鹉韩把钞票又塞到金童汗水淋淋的手里,说:“瞧不起您这个没出息的外甥?”金童道:“我还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别人?你了不起,比起你这个百无一用的舅舅,你实在是强多了……”鹦鹉韩道:“小舅,别人不了解您,我了解,上官家的人,都是龙生风养,虎豹一样的良种,可惜没碰上好年代。小舅,瞧瞧您这相貌,活脱脱一个成吉思汗,早晚要发达,您先回去,跟姥姥亲热几天,然后,就到我的‘东方鸟类中心’来吧,上阵要靠亲兄弟,打仗还是父子兵!别看大金牙现在闹得欢,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巫云雨这个土霸王一抻腿,大金牙马上就完蛋。”
鹦鹉韩从水果摊子上,买了一串香蕉、十几个柑桔,用红色尼龙网兜装了,递给上官金童,要他带回去给姥姥。然后,两个人在混凝土大桥上分手。上官金童望着清亮的河水,鼻子一阵阵发酸。他在一个避人的地方,放下行李,下了河堤,捧着水,洗了洗脸上的尘土和灰垢。是的,他想,既然回来了,就得抖擞起精神来,干出点名堂来,为了上官家,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他沿着记忆中的方位,来到发生过无数风流故事的上官家的旧址,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工地,一台推土机,正在拱着上官家旧屋的断壁残垣。他想起鹦鹉韩在公共汽车顶上曾说过,高密、平度、胶州三县,各割让出一部分,组成一个新市,新市的中心,必然地便设在了大栏镇,这里,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繁华的城市。不久,矗立在上官家旧址及旧址周围的,将是一座七层高的大楼,大栏市的政府,将在这栋楼里办公。
街道已经拓宽,原先的粘土路面上,铺上了厚厚的碎石,路旁挖出了几米深的沟渠,沟边上,一群小工,正在滚动着粗大的水泥管子。教堂已被夷为平地,司马家的大门口,挂着‘华昌药业有限公司’的大牌子,几台破旧的卡车,停在教堂的遗址上。司马家风磨房的几十扇大磨盘,杂乱地堆放在路边的稀泥里,磨房的遗址上,一座圆柱形的建筑,正拔地而起。在混凝土搅拌机的隆隆声中,在熬沥清的大锅冒出的刺鼻黑烟中,他与一群群的勘测队员,一群群提着啤酒瓶子、喝得醉醺醺的建筑工人擦肩而过,终于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的村庄里走出来,走到了那条通往墨水河石桥去的胶泥小路上。
当他走过墨水河小桥、翻过墨水河南堤、望见高地上那座严肃的七层砖塔时,已是苍茫的黄昏时分。砖塔在火红的夕阳下熠熠生辉,塔缝里那些枯草,像燃烧的火苗一样。一群白鸽围绕着砖塔飞行。一缕洁白的、孤独的炊烟从塔前草屋上笔直地升起来。田野里一片寂静,身后建筑工地那儿的机器声显得格外清晰;上官金童感到脑袋像被抽空了一样;热辣辣的泪水流进了嘴里。
他强忍着一阵急似一阵的心跳,向那圣洁的七层宝塔走去。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扶着一根用旧伞柄改成的拐杖,站在塔前,向这边张望着。他感到双腿沉得几乎拖不动了,泪水不可遏止地往外涌;母亲的白发与塔上的枯草一样;猛然间也变成;了燃烧的火苗子。他哽咽着喊了一声,便扑到了母亲面前,跪下,脸贴在母亲凸出的大膝盖上。他感到自己像沉人了深深的水底,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物体的形状都不存在了,只有那种从记忆深处猛烈地泛起来的乳汁的味道,占据了他全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