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梦 玫瑰玫瑰香气扑鼻 第一章(第3/4页)



外甥,你是吃钢丝拉弹簧一肚子勾勾弯弯。你这种烟就是盒好看,抽起来一股屁味,还是那么冷?

小老舅舅,你鬼一样叫着。你从小生就两条罗圈腿,两扇招风耳,相书上说,“两耳扇风,卖地的老祖宗”。所以我一辈子穷愁潦倒,连个老婆也讨不上。就像黄胡子对待我一样,是人就想拧我的耳朵。

梨花盛开,屋里溢出玫瑰的香气,玫瑰玫瑰香气扑鼻。

黄胡子拧着小老舅舅的耳朵。他把一双冰凉的大眼珠子抵近我的脸,好像要辨认一件什么东西。他嘴里也是一股青草的味道,好像骡马驴牛骆驼羊打嗝时逆上来的腐气。他却昧着良心骂我:“你这个吃青草的驴杂种!你是属鸭子的!属青蛙的!你这个生蹼膜的蛤蟆精!”后来他把我的脸按在红马腚上,抹着我的脖子他把我的脸用力往马腚上撞,马的屎尿马的汗和我的唾沫鼻涕眼泪汗水混合在一起。

直到红马从地上跳起来,他才放开我。我先救了马,马后救了我,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只因时辰未来到,我早就知道反动派没有好下场,不过话又说回来,黄胡子也不是多么坏的人。他嗤嗤地笑着,像顽童一样看着我,他对我好像没有一点怜悯心,好像对待红马一样。

我的嘴唇破了,血濡染到牙齿上,好像红马一样。

“唔!唔!什么味道?”黄胡子笑嘻嘻地问着。

小老舅舅呜呜地哭起来,泪水在他稀脏的小脸上,冲出了一些白道道。

“扒着马腚亲嘴,不知道香臭的东西!”黄胡子气汹汹地骂着。

红马摇摇摆摆地走进黑石凸露的河道中,垂下头吸水,马缰和嚼铁有的部分浸在酸溜溜的河水中,有的部分搁在生了白渍的黑石上。

阳光毒辣辣的,河道里蒸腾着一股酸臭,蛤蟆和蝌蚪快要煮熟了吗?

小老舅舅最担心的是红马把蝌蚪吸到肚子里去,引起肠胃炎,然后蹿稀泻肚,给清扫马厩带来困难。

呵啾!黄胡子看了半晌太阳才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小老舅舅看着黄胡子身后坚韧明亮的地平线,看着孤零零的深蓝色的马牙山和山上黑色的松树,松树的伤口上,凝结着金黄透明的油脂,冬天,白雪垒在树梢上,像一团团融化未尽的残云,春天冰雪消融,雪水汩汩漓漓流淌,草地滋润,兰花开放,玫瑰开放,玫瑰玫瑰香气扑鼻。铁色的雄鹰在空中飞旋,野兔惊惶奔跑,聪明的野兔是从不仓皇逃窜的,只须钻进荆棘丛中和酸枣丛中,鹰无可奈何,此谓望兔兴叹……外甥!你不冷了吗?

小老舅舅,我不冷啦,“皮寒”不是病,发起来要了命。你们吃青草家族中人,都有白日做梦的毛病吗?我摇头叹息,耳道中似有鸣镝。

后来怎么样了?我看到黄胡子鼻孔里伸出两撮焦黄的毛,一抖一抖的,像蝴蝶的触须,我猜想他的头颅里寄生着一个挺大的怪物,把他的脑浆子吃得干干净净,总有一天那怪物要把他的脑壳胀开、就像蛋壳破裂,孵出一只小鸡;就像蛋壳破裂,钻出一条小蛇;就像蛋壳破裂,爬出一只小鳖。那黄色的怪物日夜不息地吸食着他的脑浆。

他性格阴郁暴躁,都是被那物给咬的。我看着他掏出那盒烟,一层绿纸,一层锡纸,包着几十支白烟棍棍。这盒烟是支队长赏给他的。杂种!小老舅舅捏出一根我送他的美国纸烟,轻描淡写地骂了一句,不知道他是骂支队长还是骂黄胡子,抑或两人都骂。庭院里梨花盛开。

雨打梨花深闭门。村姑叫卖玫瑰花。杂种,小老舅舅说,腚眼里拉玻璃,明(名)屎(诗)不少嘛!

我看着黄胡子黄胡子看着纸烟,头上顶着蓝瓦瓦的天,天上布满鱼鳞云,云中鹤鸣尖利,从食草家族的红色沼泽深处传来。鹤唳九泉,声闻于天!小老舅舅,他抽烟了没有?他把那些烟抽出来插进去,插进去又抽出来,不知玩的什么把戏。我听到他在玩香烟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咧来咧去,鼻孔里那两撮金毛点点颤颤,他脑袋里那个吸食脑浆的怪物又开始折磨他啦。他把一支香烟插进嘴里。

到底是要吸了。不,他把烟吐掉了,好像那烟上有屎,他好像吃了屎,他嘴里好像有屎,他呸呸地吐着唾沫,好像吐着屎。后来他把手里拿着的烟也扔在地上,嘴里发出嗷嗷的野兽般的嗥叫,他在那烟卷上狂跳着,用他的两只穿着麻底草鞋的大脚,把烟卷踏成粉末,之后,他又把那些碎烟屑踢起来,沙尘弥漫,笼罩着他污汗斑驳的面孔。小老舅舅退出十几步远,蹲在地上,抱着肩头,胆怯地看着高大的黄胡子腾跳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