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第2/7页)



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罗衣。他对眼前的佳人目不斜视,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深知自己不具备轻佻的资本。七百年前和今天情况差不多,牛逼的男人不一定有钱,有钱的男人一定牛逼。

他没钱,不敢在女人面前放肆,甚至不敢大声讲话,白蛇却把他的自卑拘谨误解作谦谦君子老成守礼。

她决定嫁给他。

许宣拿着她给的银子回家,准备请媒人去说亲,却发现那正是失窃的官库银子,吓得媒也没请,婚也不敢结了,赶紧脚底抹油,避祸苏州。

我至今没想通白蛇为什么要偷官府的银子,极度让人无语。

只能归结於她才到人间生活,没城府,没经验。

白蛇追到了苏州,追到了他暂住的王掌柜家,她一番说词,凄苦无辜,美好的样子,打动了热心的王掌柜夫妇。经过二人撮合,许先生有名的耳根子软,不由卸下疑心,同意和她结婚。

所以人说,女追男隔层纱啊!

结婚后,他们开了一家药铺。生活上了正轨,光速脱贫,奔向小康。如果不是后面的波折,他们很快升为了中产阶级。那段时光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许宣依赖她、敬畏她,总之对她万般温柔、千依百顺,一如她内心的期许。白蛇沉湎于情爱的浓烈缱绻之中,忘却了当初下山时要找人同修的初衷——那冠冕堂皇的理由。

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回到高寒的洞府,独自在黑暗中寻觅那遥不可及的永恒。

现在永恒触手可及,近在身边,她相信人间烟火里,藏着她所追寻的永恒。

黑风仙的担忧成为现实,她真的耽于爱情,欲罢不能了。

卷二

她也不是全无担忧,那夜她和小青月下谈心,她道:“青儿,念我啊!暗思掷果,好事多磨,行藏每怕人瞧破。纵欣女萝,得附乔松,尚愁折挫。”

小青道:“娘娘请放心,凡事有青儿帮衬,断不决撒。”

在那个月夜,在那样清澈的月光照映下,她像人间女子那样对月长叹,隐藏的担忧浮上心头,凝聚眉尖,被遗忘的时光把握这短暂的时机召唤她回头,那是一千年的光阴啊,抵得了人多少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撇下的。

彷佛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从未视她为妖),在某个月夜、某个转念之间,打通个人与天地间的关窍,得已重新审视自己。

你是否还记得一样的月夜,虞姬站在荒郊,“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在那一霎,她洞悉了她和项羽纠结的因缘。她遵从了命运的决定,为她去死。

白蛇感慨:“慢道恩情忒煞多,猛然念故我,似孤云闲涧过。一自困缘合,叶辞故柯,未识将来事则那。”

未容她多想,许宣回来了。他打破了她难得的反省,一声呼唤便将她拽回十丈软红尘。她见到他便又眼花缭乱,意乱情迷了:“这风光消魂奈何,心里没些裁夺。禁不得也斜星眼,忍笑微浚。官人。(指月介)圆缺恨裟罗,休轮到我。”

人人以为自己特出,可以永欢聚免别离,白蛇也不例外。她以为许宣会对她永无二心,却不知道很快就要面临考验。

实际上许宣自从库银案发后,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她,他甚至当众指她是妖怪。是白蛇情迷心窍,对此大意放过。

她以为凭自己的巧言可以遮掩一切的不正常,她太自信,小觑了人在尘世中磨砺出的多疑、狡辩、善变——这正是她千年修行所坚决摒弃的东西。因此,她看不穿他温文木讷的外表下潜伏的机心。

纯阳祖师诞辰,许宣外出遇见了一个道士魏飞霞。魏道士说他身上有妖气,问他情况,他忙不迭地回答,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家:“阿呀,不瞒师父说,家中妻婢二人,其实来历不明,每每生疑,今蒙法眼看出,但不知有何妙术治之?弟子感戴不浅。”

不是别人调唆,是许宣始终怀疑未释。他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不信任上。拿到道士给的灵符,许宣的心声是:“冤家从此分离,分离。宁甘孤另羁栖,羁栖。凭药物,趁铢锱,又何必叹凄其。春潮动,放船归。”

他宁可和她分手,不要纠缠。他对她没有留恋,可叹的是,白蛇一直对自己摇摇欲坠的幸福充满信心。

灵符吞下,无效。魏道士被狠狠教训以后逐走。真能怪道士多事吗?道士有他的行为准则。他又不知白蛇与许宣有宿缘,也不知道她一心对他好,决不会害他。作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的道士,他不可能明明看出一个年轻人妖气缠身也不救,理所当然要出手,至于是不是对手那也得试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