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路(四)(第2/5页)
神田他当然不喜欢,他差不多敢肯定自己根本不喜欢日本女人,可是在男女追逐的游戏中,采取主动的一方总是压抑着自己的个性,忍耐着种种委屈。于是在神田面前,清耀几乎是恣意而为。然而他亦不是笨蛋,当然知道怎么样适时地给那可怜的日本女郎一点好颜色,以维系这微妙的情势,但是绝对不能对她太好,现在是她巴着他,追求他,在道义上,在感情上,无论将来如何演变,只要他没有过承诺,他就能从神田身边潇潇洒洒地走开,既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一分歉疚。
月娟却不同了,她有信峰的时候,他可以对她眉目传情,他们天各一方的时候,他可以在信上疯言疯语,这都是自娱。见了面,他感觉到她的魅力、她的威胁,他晓得她在等着他去取悦,去献殷勤,想到日后种种可能有的麻烦,清耀不得不却步了。
清耀许多天没有去找月娟。月娟正下决心要向他示好,他却不见了。这个突变的情势当然教她很沮丧,她的郁郁看在林太太眼里,自然不是滋味,可是女儿早先也没松过口,她做妈的也无由挖了疮疤出来骂。
这天月娟收到京都来信,有事要她转告清耀,就打电话去找人。那边是清耀母亲接的电话,说是清耀早几天回南部老家去了,刚好这天要回来,等下回来了就让回话,交代完了却不道再会,絮絮地只盘月娟的身家,连生年月日都问清楚了,一直赞她温柔大方,驾驶技术高超,最后又殷殷邀她过访,啰嗦许久,才依依挂了电话。
“阿那个伊家啥人?”林太太就在不远处旁听,明知故问。
“伊妈妈。”月娟声气愉快地道,“伊妈妈人不坏,伊在小学教册。”
“讲啥咪是和你讲那久?”林太太紧迫盯人,“伊是问你几年次的是安状? 阿你那个老大的不是比你多二岁?”
“好啊啦,妈!”月娟告饶,“人家随便问问,你想怎么样嘛!”
“轻睬问问?才不在信呐!”林太太大声地说。看得出来她也是愉快的,然而做惯自己一对受过高等教育儿女的反对党,自然要发表一番不同的见解:“生做歹看,肉又黑,爱饮酒,三十几岁了还在读册,没事业,没经济基础。那你若是爱伊,我是不管,你自己去想一个详细。”
林太太其实并不拜金,可是她也很实际。尤其爱女心切,做妈的看到女婿候选人的任何缺失,当然有义务及早提醒女儿,不吝发表意见以供参考,月娟自己还是可以全盘做主。林太太害怕自己为子女操心劳力,到头来他们还来怨她。所以守义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她虽急也不敢催;月娟摽梅早过,她虽催却不主张女儿到处相亲。这里是一个母亲小小的自私与自卑,她送他们读太多年的书,学历高得她不敢管了。
月娟却又被妈妈几句话送进了烦恼中。清耀本是除了吴信峰以外和她最亲的男子——程涛的名字在她脑中一闪旋逝,那小鬼!——既然不是信峰,换成清耀她自信也很快可以爱上他,可是清耀这个人本身缺点多多,恐怕还不止她妈妈刚才提出的“饮酒”、“肉黑”那几项。“老大”没关系,可是作为婚恋对象,她对清耀的“条件”其实很不满意。
但是,如果清耀真爱她,她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快满三十岁的单身女郎毕竟是走在青春的尾端了,月娟清楚看见这残酷的事实,就越发要珍惜已经建立起的情感,她赶快把自己带入京都的回忆中:那时从来一个地方只要有他又有她,无论她何时望过去,都会发现他早已对她默默凝视了不知多久。她想起清耀对她曾有的种种的照顾与好,又想起后来她赶回台湾挽救情变,他还请假相送,机场依依……
她孜孜在记忆中搜索证据。就这种自苦,居然也有几分坠入恋爱的味道了。
清耀回电话给她,略提一两句南游情形,也收听了她的京都通讯,后来说:“神田星期二回京都。”
“真的?她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月娟说。
“哦。”清耀的声音有点含糊,“早走早好。”
月娟听说笑了:“有人舍不得吧?”
清耀没搭理她的取笑,只说:“神田说明天想去乌来玩,你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