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三部曲之二(第2/3页)

倩文挑的西餐厅,离吃饭时间尚早,没几个人。屋里装潢成森森然的岩窖,石壁上暗黝黝的几盏仿古油灯。着长裙的领台过来招呼,四人坐定点菜。

“我们不饿,喝饮料就好。”新华翻开菜牌,一行行阿拉伯数字触目惊心,想不能教人太破费,就代祖贤拿了主意。

“什么话,不讲价的,吃饭就是要吃饭。”倩文嗔道,“吃牛排怎么样?”

炳智手下菜牌一合:“Beer.”看见倩文望他,便解释道:“我还不想吃饭。”

女招待将炳智搁在桌上的菜牌翻转,前面夹着今日快餐菜单,推荐道:“牛排特餐好不好?”众人看见价目:一百八十元。

倩文问她:“这个跟六百八的有什么不一样?”一面用手指着她自己手上的菜牌。

“嗯,大一点,配料多一点。没什么不一样。”

“牛排吗,还不是牛排吗。”炳智见女招待慧黠讨喜,笑了起来。

“好吧。你吃不吃?”倩文问炳智。炳智不便改口,坚持不吃,倩文自己也无心无绪,要了两份给祖贤、新华,另叫一杯橙子汁。

“二姐。”新华二人多少看得出为难,很不知如何自处,知道让是不能再让了,却深深不安,连声道着谢:“谢谢,应该我们请客。”

倩文含笑摇头,表示不在意。叫的东西陆续地送上,新华二人不得不开始吃将起来。炳智饮一口啤酒,放下,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姿态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新华、祖贤手上嘴上忙着,自觉另有发言义务未尽,可是那对新人一径地沉默,两个老实孩子是连主动搭讪的能干都没有了。

盛橙子汁的玻璃杯上靠水汽沾着套了纸封的吸管,倩文两指拈住,沿着杯口一处处换着贴,她原意要看它到几时才沾不住,可是封套湿了,再掉不下来,又没人对她的行动生怀疑而来搭理,她渐觉无趣,终于撕开纸套,拿出吸管,搅动一杯金黄色的汁液,冰块锵锵地敲响起来。她脑中什么也不能想,只是倾听。

女侍来撤汤,新华侧身一让,忽然开问:“二姐还在那家贸易公司?”自觉问得适时得体,开始得非常自然。

“哎。”倩文先只应了一声,却觉未免冷淡,吸了一口果汁,又指炳智说:“他以前也在那里。”

“那梁大哥现在还是做贸易?”祖贤问。

炳智一磕烟灰,慢条斯理地道:“贸易现在不好做啦。有钱做股票赚啦,中盘台湾是不能做。生个女儿去做戏最好。”他自顾笑了起来,祖贤二人只觉他对答得颠三倒四,也不知道哪句可笑,赔笑了一下,赶快吃自己的去了。

“我们台北这个老板就是他叔叔。”倩文介绍得突然。两人停止刀叉,等待下文。

倩文本意没有下文。怎么忽然冒出了一句这个,她自己也不大能确定,也许是她这位娇婿表现欠佳,搬出他的家世来宽彼此的心也不知道。现在见两人停叉而望,餐厅里灯光黝黄,镜片后面的四只眼睛读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她不禁意识到这一代孩子的深沉,而他们是过时的了。她忆起办公室里传出梁炳智是小老板的消息时是如何轰动。今日的嘉宾尚不晓得,坐在这里的正是一个胜利者呢。她心头小小地涌起一阵快乐,却听见自己说:“所以他在那里做事自己拿不到薪水,都直接在香港那边领。”她说着笑了,可是心里已不是味道。依倩文父亲的推断,炳智定是素行不良,他香港的父母才会采这样的手段以期遥控,或者更有甚者,他在那边已有家室也未可知。她不是没有怀疑,可是等她认真考虑到这层,也只有要他结婚一途了,幸好他虽未见得欣然,却并无迟疑,结婚对他原也是加盖个章的事。但他还是伤了她的心,她要他向叔叔争取薪水,他不肯,索性班都不去上,以示结婚诚意,却要她别声张,为保饭碗,说起来都是为她好。

“那怎么搞的?”两人到底还嫩,觉得奇怪就是要问,为他们的袁二姐忧。

“所以她嫌我穷啦。”炳智又打哈哈,他这一下好像心情极佳。

倩文皱起眉头叱道:“怎么这样乱讲话呢!”

炳智涎脸赔不是:“对不起,我的大小姐,开玩笑嘛。”又还向新华二人交代:“我另外找事啦。”

祖贤、新华是毕业班,对找事这个题目有兴趣,认真求教。炳智口袋里摸出一支金笔、一叠信纸,分点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