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角春风(五)
新来的人向来受议论。像白仙琪这样行径,更不晓得给办公室里添了多少话。她却又有一点,自己并不爱说什么,见问才答。所以若是她那里惹了气来,定是自招的。
“我说你这件衣服真漂亮,哪里买的?”庄英珠在发表她早上和白仙琪的一段过节。虽然一点不新鲜,说的人还是气愤,却因为结果明知,倒又有看笑话的心情。庄英珠翘起兰花指,用手背轻按面颊——白仙琪惯常这样揩脸,据说是怕掉了粉——“台湾买不到!”
围坐的几个女同事都哟哟地叫起来,可气可笑可鄙可恨,种种情绪逼得她们坐不能安席。庄英珠又道:“我就说,那一定很贵吧?”
“嗯,几百块——港币。”庄英珠装模作样地学着舌。
几个听众少不得又感叹又笑骂。正闹着,美伦走进来看见,不免招呼道:“哎哟,开小组会议呀?”
“吃饭了就没看到你,跑哪里去了?”
“还不是和她老公情话绵绵。”说这话的同事做了个拿话筒的手势。
美伦挤上庄英珠的沙发,笑道:“冤枉!人家在一号。”
这算什么笑话?一干人却又好笑了一场。她们惯常中午做这样的聚会,妈妈好,太太好,小姐好,全在这时候返老还童,重温学生时代饶舌的乐趣。她们霸占了会客室的厚绒大沙发,男同事给赶得远远的,大办公室里最那头坐着,背地都骂一群三姑六婆。
“刚才讲什么?”美伦问。
“早上那件事。”庄英珠道。原来她已先和美伦说过。
美伦撇着嘴笑笑,并不屑多谈的样子。就有同事说:“哎,秦,你应该知道她多一点,你们不是邻居吗?”
“小心哪,看牢你们晋先生。”赐之长得好是美伦的朋友公认的。
“就是呀,她那种女孩子,什么人都——”尤珍珍把话说了一半,下面的太难听,毕竟忍了回去。她跟白仙琪是有仇的,别人不知道就是了——她以为。廖永才从前请她看过一次电影,不晓得怎么没了下文。白仙琪虽然比“电影事件”迟到了,现比着廖永才的殷勤,这笔账一样记得上去。
美伦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脸上依然是那套高深莫测的笑容。这几天她着实教人奇怪,先还是反白运动的班头,却才挑起风潮,她又独个儿地收了旌旗,任别人好说坏说,她那神情都是:“这样吗?就知道这点儿吗?我可还有呢。”很有权威的一种缄默。这些好事的怎么不逼问呢,偏是美伦口风之紧实在空前,就是庄英珠也没有听说什么。
庄英珠想起就恨,咬着牙在美伦大腿上掐了一把:“你哟,死相!”
“哎,哎,又怎么了!”美伦回敬她一下,边笑道。
“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要做一个死相。讨厌!”
美伦还是一笑。她实在自己也弄不清怎么居心,竟这么好修养起来。也许一个人——不,两个人——在那样的天边看过了人间,再一觉醒来,便觉是梦。虽然疑惑不定,心里却生有一点仗恃,一点秘密,忍着才是喜悦,犯不着拿来说嘴——说了出来就是一文不值了,毕竟只是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