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大胆儿(第3/5页)

  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宗大胆儿不光胆儿大,而且手重心黑,是个狠角色。那个跟我打赌的乙,我们都叫他黑八,是左近出名的又混又能打的。我问黑八,你以前知道宗大胆儿这么厉害吗?黑八憨厚地一笑说,怎么不知道?我都不敢惹他,你最好也别惹他。我问为什么,黑八答说:“这人不一定有多厉害,但是胆儿太大了,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你知道煤油灯儿吗?”这个煤油灯儿是我们这一带的老大,三十来岁,关于他的传说很邪乎。我这种温顺乖巧的少年,自然没接触过他,只听说他一出现,整个地区的气氛都会发生微妙的改变。黑八说,宗大胆儿是咱们学校唯一跟煤油灯儿叫过板的,其他学生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儿。据说那一次,煤油灯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带人砸了一家饭馆,酒瓶子乱飞。当时宗大胆儿正在跟他爸吃饭,老头子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宗大胆儿嚼着菜,站起来擦擦嘴,大步穿过酒瓶的暴雨,走到门口。当然,就像穿过中午的足球场一样。他在漫天飞舞的酒瓶和盘子之间行走,既不缩脖,也不弯腰,更不皱眉头。煤油灯儿正在门口斜靠着监工,看见一个矮个儿少年走到跟前,仰起头,瞪着一双大黑眼珠子看他。煤油灯儿问:“看什么?”宗大胆儿说:“你们吓着我爸了,我爸有心脏病。我们出去,你们再打,成不成?”煤油灯儿气乐了,肩膀乱颤。但是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抿着嘴跟宗大胆儿对视。看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一个酒瓶子,在门框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里面的人就停手了。煤油灯儿问:“哥们儿,你叫什么?”宗大胆儿说:“红领巾。”煤油灯儿把酒瓶子一摔就走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好几天都没敢跟宗大胆儿对眼神儿。可是就算不看,那两个黑窟窿般的黑眼珠也会随时自动出现在我脑袋里。一晃高考了,又一晃毕业了。毕业以后,我跟大部分高中同学都没联系了,包括宗大胆儿。这是因为我的高中太混乱,又是留级,又是分流班,又是文理科,同学流落四方,没人牵头就聚不起来。至于宗大胆儿,正常情况下,没人能想得起来这个插班生了,十年以后好容易组织起来的同学聚会上也没人提过这人。同学聚会之后没多久,黑八找到我,问我还记不记得宗大胆儿。我说当然记得啊,怎么啦?黑八叹道:他受了伤,很重的伤,不知道还能不能行了,现在钱不够用,哥儿几个给他攒钱呢。我一惊,问道:宗大胆儿还能受伤?我这么问,是因为在我心里,他对各种物理伤害都是免疫的。如果派他去当战地记者,一定能拍到很多珍贵的照片,因为他对子弹和炸药肯定也是免疫的。可是我想错了,他不是免疫,只是单纯的胆儿大而已。我想起上学的时候用旧式的投影仪,电线根儿上掉了皮,铜线露了出来,接触不良,投影总是闪。宗大胆儿走过来,用手去捏电线,我一个没拦住,给他打了个跟头,愣没死。并且因为是宗大胆儿而不是别的学生,这件事连老师和校长都不知道。只是因为他胆子大,运气好,这件小事被我忽略了。我问黑八,宗大胆儿受了什么伤,怎么伤的?黑八表达能力不太好,断断续续地讲了。听完之后,我不能不感慨,除了物理伤害免疫这件事之外,还有件事我肯定也判断错了:宗大胆儿可能还是傻。

  后来我回想起来,说不定真傻的是我,因此我现在要先补充一下关于宗大胆儿休学的事。这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不但忽略了他被投影仪漏电打了个跟头,还忽略了这件事。这早已证明他不是无敌的,而是一个一直走运的傻大胆儿。这是我高二时候的事,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宗大胆儿,不过对这件事情多少有所耳闻。听说宗大胆儿有一天逃课时,路过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头顶突然传来阵阵哭声。抬头望去,一个小孩悬空挂在四楼还是五楼的防盗护栏上。具体是四楼还是五楼,众说纷纭,也有说六楼的。但我一年以后去求证的时候,发现六楼都还没有安装护栏。孩子哭闹不休,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奶奶,两条小腿左蹬右踹,很快引来了一些上年纪的大爷大妈围观。这倒不是说上年纪的人喜欢围观,而是因为当时正是工作时间,只有老人在家没事干。要是没事干,就好好看孩子啊!这个孩子可能是家里没人看,不知道怎么跑到窗户外面来,一脚蹬空,悬在那里。经围观大妈提醒,宗大胆儿抬头一看,发现孩子双手也开始扑腾,整个人竟然是靠头挂住的。北方有句土话:“身子掉井里了,耳朵还能挂得住吗?”意思就是说,你该破罐破摔了,别逞能了。这孩子用事实推翻了这句话,真靠耳朵挂住了,不过这很危险,千万不要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