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文学(第2/3页)

潜意识是一个奇妙的王国,你不追求它,它便不存在。因为它隐没在最深最黑的地方,谁也看不见它。我们民族的思维方式不承认这种东西的独立性,也不相信任何纯精神的东西,荒芜的领地在死寂中渐渐化为流沙与岩石。然而,千年的岩石不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吗?再看那流沙的舞蹈,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在这里,生命在踏着死神的鼓点跳舞,漆黑的空中有鹰飞过,它们的肢体被一次次撕裂,惨烈的血变成腥臭的雨纷纷落下。我们要写这种东西,写到底。

最为个人化的活动却具有最大的普遍性。我们描写的是本质,是永恒,我们用天空,用海洋,用岩石来比喻这种东西。我们各自在自己的黑暗领域里长久地辗转,在死海里打捞,这种自力更生的活动并不能得到丝毫外援。形成团体对于这种文学创造本身来说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孤独的受难是创造的前提。然而时代赋予我们的幸运却使得我们这几个同人走到一起来了,那就像是天意的安排。也许是在那种地方探索过的人身上都有某种标记,某种痕迹,某种神秘的气息。我们的作品使我们相遇,认出对方。在文学创造之余,交流的渴望使我们创办了这个杂志,这块园地,既是为了自身的存在,也是为了新写作的启蒙。我们通过自己的文学探索深深地感到,我们追求的是一桩伟大的事业,在追求中,我们不仅仅改变了自身,也或多或少地在影响他人,将一种看待世界的新的宇宙观带给这个古老守旧的国度。是的,我们要改变的就是人心,因为最可怕的腐败是人心的腐败,是对真理的视而不见。

通过孤独的创造产生的这类作品,其存在有一个前提,这便是交流。我们的文学比任何其它类型的文学都更依赖于读者而存在,可以说,没有读者,作品也不存在。每一篇作品都是一个謎,一个诱惑,要等待知音来解开它,完成它。这类作品是来自黑暗的潜意识底层的报告,是心灵对心灵的召唤,它本身是封闭的、自满自足的。如果人不去阐释它,它就如我们民族那巨大的潜意识宝藏一样,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其实不就等于不存在吗(想想我们民族千年的失语吧!)?我们这几位同人作者都有自己的读者圈子——由一些受过现代艺术熏陶的人组成。我们的读者圈子虽然不是太大,但毫无疑问在多年里头正在渐渐地扩大。深知读者对于这类作品具有生死攸关的决定性,我们在多年里头一直渴望有自己的园地。现在机会终于成熟了——由于同人的热情和理想主义。

认识自身是一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矛盾过程。生命的张力发挥得越极致,探索的层次越深,伴随而来的颓废感、沮丧感,虚无感也会越可怕。这种没有退路的严酷机制是如此的违反人性,但支撑这种机制的动力却是对于世俗生活的迷醉与深爱。为使人性美好、崇高,创作者画地为牢,监禁自己。当然,创作者决不是为监禁而监禁,不如说,他为的是获得最高级的精神享受。所以最终,现代艺术又是最符合人性的。然而由于作品的特殊性质,精神的享受只能在曲折的交流中真正获得——也就是在阐释或破解谜语之中达到沟通。为开辟更多的沟通渠道,我们在这里提供给读者一个阐释(用批评也用新作来阐释)的园地。阐释让孤独的探索者获得心灵的慰藉,让新加入的追求者在尘世中合流,让更多的寻求高尚的个体来最后完成我们的作品,也让我们读到更多同质的新作。多年里头,正是伟大的读者在支持着我们,使我们的作品存在到了今天。我们中有一位同人,长年将美丽的作品写在笔记本上,在文学界高层次的读者中流传;另一位同人出过一本书,书中的作品篇篇优秀,远远超出主流的水平,在最敏锐的读者中引起了震撼,但文学界却是一致的沉默。我们决不是孤芳自赏者,我们在拯救自己的灵魂的同时还要在文学界呐喊,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改造灵魂,改造文化的行列,这其实也是我们创作的初衷。可以说,没有愤怒,当初我们也不会开始创作。

我们需要新的作品。正如我们对自身作品的衡量一样,我们杂志对于作品的采纳也只有一个标准——他们所达到的艺术性方面的高度。我们在作品中寻找一种“纯”的东西,透明的东西。不论作者描写的题材与方法如何不同,只要有这种东西,我们就认为是好作品。也许我们寻找的就是艺术的理想,人性的理想,她是真正的文学的核心。创新是首要的,因为任何一种艺术的表达其前提就是创新,是不可重复的独特。这里所说的创新并非指流行的那些“花招”,而是对于本质的不断认识,对于自我的不断挖掘。只有那些“意识到了”(哪怕这意识是朦胧的)、并有这方面的渴求的作者才是我们要寻找的。简言之,我们这里希望聚集的,是那些具有内省习惯的作者,具有内省品质的作品。内省的深度和力量,是作品艺术性、文学性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