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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莉的心不由自主地欢喜跃动,终于她不是孤零零的了。白云虽然疯疯癫癫,但家里出了事她还知道要回来。塔莉微笑着奔向她。她能原谅妈妈缺席这么多年、抛弃她这么多次,最要紧的是她现在回来了,在塔莉最需要她的时候。“感谢老天,你回来了。”她喘着气停下,“你知道我需要你。”
妈妈摇摇晃晃走过来,因为差点摔倒而大笑起来,“塔莉,你是美丽的精灵,你只需要空气和自由。”
塔莉的胃重重一沉。“不要再这样。”她眼中带着哀戚恳求,“拜托……”
“我永远都是这样。”白云的语气多了分锐利,与茫然失神的双眼相反。
“我是你的骨肉,现在我需要你,不然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塔莉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微弱,但她没办法大声说话。
白云蹒跚上前一步,眼神流露出真实的悲伤,但塔莉不在乎,妈妈的感情都是虚假,像西雅图的阳光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看我,塔莉。”
“我正在看。”
“不,看清楚,我帮不了你。”
“可是我需要你。”
“算你倒霉。”妈妈抽了一大口烟,几秒之后吁出。
“为什么?”她原本想问“为什么你不爱我”,但她还来不及将伤痛化为语言,葬礼便结束了,一身黑衣的悼客涌进停车场。塔莉转头擦眼泪,才一下子工夫,回过头时妈妈已经不见了。
社会福利处派来的女人又干又瘦,像树枝一样。她站在塔莉卧房门外好声好气地劝说,但塔莉发现她不停看表。
“我不懂为什么非得打包离开。我很快就满十八岁了,外婆的这栋房子没有贷款——我很清楚,因为今年都是我负责处理账单。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一个人生活。”
“律师在等我们。”那个女人只是这么说,“你准备好了吗?”
她将凯蒂的信件收进行李箱,盖好,上锁。她说不出准备好了这句话,于是干脆拎起行李箱,将编织包甩上肩膀,“大概吧。”
“好。”那个女人利落地转身,往楼梯走去。
塔莉最后留恋地看卧房一眼,这么多年来视而不见的东西,这时她终于看清了:紫色荷叶边床单、白色单人床,窗台上放着一排蒙尘的塑料小马,五斗柜上的毕斯利太太洋娃娃[34],还有装饰着粉红芭蕾舞者的美国小姐珠宝盒。
多年前被遗弃在这里的小女孩,外婆为她布置了这个房间。每件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现在却得全部装进箱子,堆在黑暗的储藏室,连同回忆一起埋葬。塔莉自问还要多久她才能想起外婆而不哭泣。
她关上门,跟着那个女人穿过死寂的房子下楼离开,大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老旧的黄色福特双门房车。
“行李放后面。”
塔莉放好之后上车,社工发动引擎,音响随之启动,以震耳欲聋的音量播放戴维·索尔的热门情歌《别放弃》[35],她急忙将音量转小,含糊道歉。
听这种歌要道歉也是应该的,所以塔莉只是耸耸肩,望向窗外。
“我好像忘记致哀了,很遗憾你痛失至亲。”
塔莉望着车窗上的倒影,她的脸感觉很怪,仿佛底片上的影像,没有色彩,没有实体,恰如她内心的感受。
“你外婆在各方面都非常伟大。”
塔莉没有回答,反正她也发不出声音。见过母亲之后,她一直觉得内心干涸、空洞。
“好了,我们到了。”
这里是巴拉德区最热闹的地段,车子停在一栋维护良好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前,大门前的手绘招牌上写着:贝克与蒙哥马利联合法律事务所。
塔莉内心挣扎片刻后才下车,社工给她一个温柔理解的笑容。
“你不必带行李。”
“我想带,谢谢。”塔莉至少知道打包好的行李有多重要。
社工点点头,率先走上冒出杂草的水泥人行道到大门前。她们走进雅致过头的大厅,柜台没有人,塔莉在附近坐下;贴了精美壁纸的墙上悬挂着几幅矫揉造作的图画,主角都是大眼睛的天真幼童。四点整,一个戴着角框眼镜的秃头胖子出来见她们。
“你好,塔莉。我是你外婆的律师,我叫艾尔莫·贝克。”
塔莉跟着走到楼上的小办公室,里面有两张蓬松的扶手椅和一张古董红木办公桌,上面散乱放着律师用的黄色笔记本,角落里有台电风扇嗡嗡运转,对着门的方向吹出热风。社工在窗边的位置坐下。
“来,请坐吧。”他拉出高雅办公桌后面的椅子。
“塔露拉——”
“塔莉。”她低声说。
“啊对,我听你外婆说过你比较喜欢塔莉这个名字。”他将手肘靠在桌上,身体往前倾,厚厚的镜片放大了那双像虫子的眼睛,“你大概知道,你妈妈拒绝担任你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