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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闭上双眼抚摩女儿的长发。曾经她可以将玛拉抱在怀里摇晃哄睡,感觉像是昨天;曾经玛拉因为金鱼死掉而趴在她腿上痛哭,感觉像是昨天。
拜托,上帝,她祈求,让我活到够老,老到能成为她的朋友……
她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我知道,亲爱的。”
萤火虫巷姐妹花……
凯蒂在梦中回到1974年的少女时光,半夜和好友一起骑脚踏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人仿佛隐形了。她清楚记得每一处细节:一条蜿蜒的柏油路,两旁的沟渠中流着污水,山丘长满乱草。认识她之前,这条路感觉哪儿都去不了,只是一条乡间巷道,隐身于世上一个有着青山碧海的偏僻角落中,从来没有半只萤火虫出没,直到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
放手,凯蒂。上帝讨厌胆小鬼。
她猛然惊醒,感觉泪湿脸颊。她完全醒了,躺在床上听冬季暴风的呼啸。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再也无法将回忆拒于千里之外,这也难怪她经常在梦中回到萤火虫巷。
永远的好朋友。
她们多年前曾经许下这样的承诺,她们相信这份誓言能坚守到永远,她们会一起变老,坐在老旧露台的两张摇椅上,回顾往事一起欢笑。
当然,现在她知道不可能成真了。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少了好朋友她也能活得很好,有时候她甚至真的相信。
但每当她以为已经释怀时,就会听见当年的音乐——她们的音乐。昨天她买东西的时候,卖场播放卡洛尔·金的《你有个好朋友》,虽然是难听的翻唱版本,依然惹得她当场在萝卜旁边哭了出来。
她轻轻掀开被单下床,小心避免吵醒身边熟睡的男人。她站在幽暗夜色中凝望他许久,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显得忧心忡忡。
她由底座上拿起电话离开卧房,经过寂静的走廊下楼前往露台。她在露台上望着暴风雨凝聚勇气,按下熟悉的号码时,她思索着该向过去的好友说什么。她们好几个月没联络了,她第一句话该怎么说?我这个星期过得很苦……我的人生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或者只是简单的一句:我需要你。
漆黑澎湃的海湾另一头,电话铃声响起。
一声又一声。
录音机启动,她将深刻的需求化作渺小平凡的话语,“嗨,塔莉,是我,凯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
轰然雷鸣在天空回荡,闪电接连炸开,她听见咔嗒一声,“塔莉?你在旁边听吗?塔莉?”
没有回答。
凯蒂叹口气,继续说下去:“我需要你,塔莉,打我的手机。”
电力突然中断,电话也随之断线,她耳边响起忙线的嘟嘟声。
凯蒂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坏预兆,她回到客厅点起蜡烛。今天就要动手术了,所以她特地为每个家人做一件贴心小事,提醒他们她一直都在。她帮威廉找出《怪兽电力公司》的DVD,他之前乱放然后就找不到了;她为路卡准备一袋他最爱的零食,让他在等候室慢慢吃;她帮玛拉的手机充满电之后放在她床边,她知道女儿今天一定需要打电话给朋友,否则她会觉得失魂落魄;最后她找出家里的所有钥匙,一一贴上标签后放在流理台上——强尼几乎每天都弄丢钥匙。
她再也想不到还能为家人做什么,于是走到窗前望着暴风雨转趋平息。朦胧的天地渐渐亮起,黑炭般的云朵变成漂亮的珠光粉红色调,旭日东升,拥挤的西雅图显得焕然一新。
几个小时后,家人开始聚集在她身边。他们一起吃早餐,收拾东西搬上车,整个过程中,她不时瞥向电话,希望铃声响起。
六周后,她的双乳被切除,血流中注入剧毒,皮肤因为放射线而红肿灼伤,她依然等待着塔莉来电。
一月二日,塔莉回到空无一人的冰冷公寓。
“我人生的写照啊。”她苦涩自嘲,门房将她的名牌大行李箱搬进卧房,她打赏小费。
门房离开后,她站在家里,不晓得该做什么。现在是星期一晚上九点,大部分的人都在家团聚。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她可以忙着打理她一手建造的帝国,埋首在日常工作中忘记寂寞。每逢佳节回忆总是缠着她不放,上个月甚至跟到了世界尽头,如假包换的天涯海角。感恩节、圣诞节与元旦她都在冰天雪地中度过,一群人围在热源旁唱歌喝酒。无论在一般人眼中或如影随形的镜头前,这样的画面都可谓欢乐温馨。
然而,每每当她戴着帽子与手套钻进羽绒睡袋努力入睡时,都会听见当年的歌曲在脑中喧嚣,惹得她流下泪。不止一次,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脸颊上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