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故事(一)(第3/5页)
“我嘛,就弯下腰去将它捡起来了。管它是个什么,捡回来再说。”她声音里有点得意。
“你做得对。”男人瓮声瓮气地说。
“我本来都走出好远了,像鬼拖住了我的脚一样。”
“那鬼就是我吧。”
“屋里都被这些东西堆满了。”
“在它们当中穿来穿去的,很好。”
“异物呀!想一想都怕。那一年我从龙县捡回那一个之后……”
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男主人也不锉了。有件事令我困惑:这两口子是说的梦话么?就在不久前,我听见他俩在梦里讨论过这事。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在倾听那只山羊。山羊好像在外面撞墙,一下一下地,那根绳子会不会断呢?这两口子的心肠真黑。山羊撞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可能受了伤。这边主人又锉起钥匙来,锉刀在铜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脑子全乱了,简直要发狂。我抱着头冲到了外面。
黑山羊脚上的那根麻绳已经断了,他却没有跑,他在朝黑屋子里头探头探脑的。真是一副奴才的德性啊。这时女主人出来了,手臂上挽了一根新绳子。山羊想跑,女人铁钳一般的双手一把就摁住了他。他哀哀地哭着,那条腿又被拴住了。绳子就捆扎在旧的伤口之上,那伤口惨不忍睹。女主人进屋之际,黑山羊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瘪瘪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不下去,就朝他蹲下去,我想帮他把绳子咬断。绳子是新麻绳,很结实,不过我的牙齿也是很不错的。我就蹲在那里一边咬一边梦想。我想象着自己带领黑山羊兄弟逃到了贫民窟的东端,那里有一个空着的猪栏,原来里头养着一只花猪,后来不知被什么东西毒死了。我和他在那里避难。我们相依为命,我到哪里都带着他,决不让他沦为奴隶。我想到这里时,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差点晕了过去,原来是他用那条没被拴住的腿狠狠地踢到了我。这一下我痛得没法形容,我就在泥地上滚来滚去滚了好久。到疼痛终于减轻了一点,我抱住头虚弱地呻吟时,这才发现黑山羊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这家伙真是邪恶到了极点了啊。贫民窟里怎么养着这样的动物呢?也难说,不是还有家鼠那种类型的吗?如果不同他们打交道,是领教不到他们心里头的阴狠的。真的,他就若无其事地站那里晒太阳,不时还去啃几口那只已经发臭了的小萝卜。这家伙的心事同屋里那两个一样,真是讳莫如深啊。
有东西在身后捅了捅我,是侏儒。侏儒不是属于上面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呢?“我坐升降机下来的,”他说,“那机器的好处就是让我同时在上面又在下面。”
“你的皮肤啊,太白了。”我的皮肤白吗?我的皮肤是土黄色的,为什么他要这么乱说呢?让我想一想,对了,他有色盲,可能住在玻璃屋子里头的人都有色盲呢。侏儒同黑山羊对视了一眼,我觉得他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吧。“我呀,是这底下一家人的儿子呢。”他又说。他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儿子?我怎么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他?“因为我在升降机里头嘛,哈哈!”
侏儒将我称作“鼠”。我一点都不高兴这个称呼。我哪里是什么鼠啊,我比鼠大多了。他让我同他一块进屋。我们进去时,两位主人都不知上哪里去了,屋里静悄悄的。我又开始打喷嚏。侏儒说,主人总是喷洒硫黄粉消毒,他特别怕死。侏儒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怪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我弯下腰一看,才发现他的脚踝被一把单车锁锁在八仙桌的脚上了。是谁干的呢?桌子下面是那个木盒,里头放着主人锉好的那几百片钥匙。我将木盒移到侏儒的面前,他坐起来,尝试用那些钥匙开锁。此刻,这屋里给我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要不是黑山羊在外头叫了两声,我几乎会怀疑是他在搞鬼。侏儒开锁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耐烦,地上已经扔了好几十片钥匙了。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某件事,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跑到外面,正好碰见老爷爷。老爷爷还是那样,一只脚缠着肮脏的大布包,手里拄着拐杖。不同的是,他的那条好腿的裤腿上溅了不少血。他用手指了指屋里,叫我进去看看。我小心地推开那张门,刚刚朝内一探头,就吓得往外一弹。我怕什么呢?里头什么也没有啊,一间空房,连家具什么的也搬空了。老爷爷凑过来对我说:“钥匙啊,就在这里。”什么钥匙?我不明白。他又说:“你要的钥匙嘛,元儿拿着呢。”我又朝里头瞥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他的孙儿。他拄着拐杖过马路了,他是去看侏儒吗?
我往前走,走了好远。在贫民窟,太阳总是一下子探头,一下子又缩进去,这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尤其是房子外面。至于屋里嘛,大同小异,都是那种黑,习惯了也不觉得了。有一个小孩躺在路边酣睡,样子有点像阿元,可并不是阿元。那么他是谁呢?我特意注意了一下他那双赤脚的脚踝,那里有被什么东西擦坏的痕迹,难道是绳子吗?我推了推他的脑袋,他口里吐出一连串的花儿的名称,然后就笑。小猪跑过来了,是老爷爷养的那只花猪。小猪嗅了嗅这个男孩就跑了,男孩笑得更响了。那是不是笑?“咯咯咯咯”的,也不太像笑。他是不是这一家的呢?这一家的门敞开着,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