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9/10页)

中学生走了好一会,远志老师才过来。

“你们不是常在一块做气功吗?”常云撇了撇嘴。

“只有我一个人在做气功,他在练习使用望远镜。”

“他学会了使用吗?”

“还没有,这需要很高的技巧。这种望远镜。谁也教不了谁,只能自己去摸索。那么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了邪恶的东西,从地上涌出来。老远,你是想同我作对?”

“不,我是想帮助你。有时我想,我俩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死,很不容易呢。你说是吗?”

“嗯,有道理。”

常云忽然想到,将望远镜送给远志的那个学生,大概是个深谋远虑的家伙。听说他如今住在西北的荒原里。那荒原,是远志和他当年计划要去的地方吗?他们计划了那么久,到处找地图,找资料,最后还是没有实施。那时常云想过,如果他和他的学生们实施了计划中的长途旅行,也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当年的西北人烟稀少,交通不便,人们的脑子里对那种地方充满了浪漫的幻想。

那么,远志是想以什么方法来帮助自己呢?常云老太一直到深夜还在想这个问题。她卷入小区的派别斗争好些年了,起先“气功派”是强势群体,她所加入的“台球派”是弱势。时过境迁,现在“台球派”成了强势,但“气功派”的人数还是占上风。早几天,他们的人站满了整个小区花园,无声地抗议在花园里建体育活动室的规划。常云老太经过时,看见那么多的人站在那里,很是胆寒。她觉得这些人可以将她撕成碎片。老远加入气功运动了吗?他是想在她和那些人之间起一个沟通的作用吗?老远啊老远,真是个书呆子!

常云老太打量着做气功的邻居们,她发现他们全都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就连那个慢性病患者也如此。这是气功的功效还是集体活动的功效?从自己的亲身体验来看,她认为是后者。她自己不也是因加入社区活动而恢复了活力吗?现在她把远志老师也带动起来了。在常云看来,老伴处在神情恍惚的状态里已经多年了。在她的想象中,他待的地方是一个灰白的高寒地带,那种地方没有人,只有人的影子。夜间,远志总是深深地隐藏在那种地方,手脚被冻成了冰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在顶楼的平台上做气功!还有,他外出的时间也长起来了,有时夜里也出去,像个幽魂一样在小区里晃来晃去的。他说他在帮助她开展工作,常云老太却觉得他有可能是迷上了气功。

常云老太走进物业办公室前面的阴暗过道里,她感到有人抓了一下她的手又松开了。用力一打量,发现有人坐在过道的地上。

“不要去,奶奶,那里头空气不好。”居然是那中学生。

“你这小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监听。总得有人监听吧,您说呢?”

常云老太绕过他进了办公室。房里只有电工小郝一个人,他正在用电工刀削一根木棍,见到她就放下了手里的活。

“你心里很焦虑,是吧?”常云问他。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

“我总是这样的。远志老师不也是这样吗?不过昨天他和我讲了那种红雁的事之后,我已经好多了。这是您的充电器,我修好了。”

“谢谢小郝啊。红雁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一种特殊的大雁,老在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地来来回回地飞,一直飞到死!远志老师对这种鸟深有研究啊。刚才我还在想,远志老师真是一个博学的人。我能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是一个孤儿,可是我一到你们家就有种回到了父母家的感觉。”

他这番话对常云老太震动很大,她又想起他后脑勺上的那个洞。她绕过桌子想去观察他的后脑勺,但小郝也随着转了一下身来面对着她,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他探询地打量她。

“我听不懂啊。你说起一种红色的大雁,那是什么鸟?”

“您过来看。”

他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相簿,翻开来给她欣赏。他解释说那都是鸟类的照片。他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可是常云老太没有看到一只完整的鸟。那些照片上大都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痕迹,个别的显出一只脚爪,或者半截喙,但也不完全像脚爪和喙,要努力去想象才发现有点像。当她观看时,小郝就在旁边问她:“您对这种鸟类感兴趣吗?”或:“您支持远志老师的这种爱好吗?”或:“您认为我的摄影技巧怎么样?”

常云老太一言不发。厚厚的相簿终于翻完了,她的情绪也变得阴沉和困顿起来。她看着小郝的三角眼,清晰地说:

“你认为远志老师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