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3/21页)

“那它不吃你吗?真可怕呀!”少年天真地瞪大眼。

痕知道他在演戏,这村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有这种古怪的本性。

“华南虎从来不吃胆小的人,你还没有听说过吗?真是孤陋寡闻!”

“我的确有点孤陋寡闻。”少年嬉皮笑脸地走掉了。

老板娘仍旧搭拉着眼皮在打瞌睡,痕盯着自己的两条瘦腿发呆。

村路弯弯曲曲,两旁的稻田黄灿灿的。他费力地走着,分明感到自己正在走进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去,那袋子正在慢慢收口,里面的氧气还可用两小时,所以他要节省用。

“刚才来了一个收草席的人,看了你的草席,愿意出高一倍的价钱呢!”妻子接过他背上的米高兴地说,“我没有立刻答应他,说要等你回来商量,我想这也是一种策略,你看怎样?哈,有了钱,我们首先雇个人来背米,你就用不着外出了,有时间就去山上游一游,该有多么好。”

“那人什么时候再来?”痕擦着汗着急地问道。

“晚上。你要洗个澡,收拾一下,显得我们是有身份的人。”

“我就这个样子,他想要就要,不要算了!”痕嘴上很硬,心里不免有点怯。“村里来了一个新家伙吗?”

“哈!那老家伙,租了老良的房子开铁铺,前天,想赖房租,和老良两口子大吵一架,就亮出刀子来要杀人,真吓人。”

入夜时分收草席的来了。买卖并不如妻子期望的那样好,讨价还价了很久,对方仍只同意出比现在外面的价格高一倍的价钱,不过这样痕也相当高兴了。于是痕让他买去十床草席,都是那种古怪图案的,形状也不太像草席,有的竟中间缺了一块,很不适用。中间缺了一块的这床他从未拿出来卖过,知道别人不会接受,而这一次,一时冲动就拿出来了。那人不动声色地点了数,一一捆好,然后挑着出门了。痕从窗口望去,看见他并不朝公路方向走,却走到对面山里去了,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奇怪。山里面黑糊糊的,路都看不见,他打算怎么个走法?

“一共五百块,我没想到会有这些钱。你以后可以少编一些了,他说了每月要来收的,我们还可以抬价。”妻子高兴地扬着手中的钱说,说完赶紧将钱藏在枕头底下的一个布包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痕在窗口看了很久,想等那人从山里往回走,但那人始终没有回来。他知道这条路只能通往山里,那么肯定他是到山里去了。这是一座荒山,山上仅有这一条不成形的小路,就是白天里,也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去山上,夜间从来没人敢去,怕迷失在里面,也怕野兽。痕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简直不可思议。于是问妻子注意过这人的长相特征没有,妻子说没有,因为他长得太平常了,和那些收购草席的贩子没什么两样。痕又记起,他竟没有向这个人吹嘘自己的编织技术!这可是生平第一次,为什么会忘了呢?就因为他不曾问起!平时,无论什么样的客人来到他家,总少不了问起他的编织技术。一问,他就开始吹嘘,一吹就忘乎所以似的。而这个人,似乎与他心心相印,又似乎与他有什么默契,反正他有这种感觉,才拿出中间缺一块的草席卖给他的。整整一晚上,他连想都没想过吹牛的事!

痕很兴奋,走到厅屋里打开灯,编起草席来。妻子催了几次他也不去睡,脑子里不断地将发生的事走马灯似的演了又演,反复地在心里与那收草席的和那凶恶的铁匠对话,设想种种的遭遇,今后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直到黎明时分才进屋去睡。

第二天,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单调,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他让妻子进村去探听,看看村子里可有什么传言。过了一会儿,妻子回来了,告诉他没有。他便在心里讥笑自己竟然神魂颠倒起来,太不像话,于是又强制自己履行作息时间表,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妻子对于他的举动心领神会,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们俩都在心里存着那个疑惑:谁知道那收草席的人靠不靠得住呢?世上的怪事谁能预料?

不声不响过了些日子,景兰又来了。

景兰是看见过他那些古怪的织法的,今天一进门就谈起他那床中间缺了一块的席子,弄得痕警惕起来。

“我对于你的改良织法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他侃侃而谈,又是那陈腐的一套,自己却以为发现新大陆,言谈中还不知不觉地要凌驾于他之上。

“我已经将那床席子扔进垃圾站了。”痕打断他的话,傲慢地眯着眼,“我一直在想,你干这一行太委屈了,靠这行当养家也太困难。我嘛,反正已经老了,无所谓。这一行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