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妇女读书会成员
2002.1.6 首都师范大学
问:为什么想起来要写小说?
答:本来从小就喜欢看。“文化大革命”时没事就天天在家看书,工作以后也天天看,那时都是现实主义的作品。一九八三年前后,开始创作的时候,接触到西方现代派,受到很大的冲击,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问:没发表的时候也试着写东西?
答:写日记。
问:写诗?
答:写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还写过一首长诗。
问:现在还写吗?
答:日记?早就不写了。搞了这么多年创作,对自己太清楚了,没必要写了。
问:父亲对你影响很大?
答:是,父亲总是对女儿有很大的影响。他很古怪,性格内向,除了一两个好一点的朋友,不和别人来往,从来不盲从,坚持自己那一套。
问: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是个体的压抑还是社会的压抑对你影响大?
答:都有。也和气质类型有关系,得自几代人的遗传。
问:一位评论家说你是“文革”过来的……
答:不完全是那样,就算是到了日本、西方,也可能还是对生活不满意。
问:有一位评论家说,中国人现在还顾不上表达的技巧,只是有了表达的潜力,表达的愿望,表达的行为,这以后才能谈到表达的技巧,回到文学本身。你怎么看呢?
答:技巧我是排斥的,创作的时候不能想什么技巧。其实我的东西,有高小文化程度的就可以看。可以写。
问:我去看过你的家,没有装修,养一只很肥的猫,生活很放松。我觉得你这种状态和创作很有关系。
答:生活中什么事情都不去管,没感觉,那种状态才是最好搞创作的时候。
问:但是生活比较轻松,作品却比较沉重,是不是?
答:轻松的时候就想创作,就可能进得比较深,结果就可以不那么轻松了。要把表面的东西去掉之后,内心的东西、矛盾很尖锐的东西才会出来。
问:表面的你和作品的你非常的对立。
答:天生就是这样,写作后就更极端了。我也是理性很强的,可能就因为理性强才能让潜意识浮现出来,否则浮出来的都是表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问:你平时是想写才写,还是给自己限定一段时间?
答:没有想不想写,那些东西总是在那里的,每天限定一两个小时,只要身体不太差、有力气就用力去写。
问:你说你的写作和你的心境有关系,那你是在什么心境下写出《山上的小屋》?这篇作品比较受瞩目,选本很多。
答:那篇写得比较精巧。也还是一样吧,从那时到现在,都是压抑的产物。
问:我特别喜欢里边的景物描写……那么真实的恐惧,但仔细一想,现实生活中并不是那样,没那么恐怖。那是白天的恐惧进入夜晚,化作梦境,因此特别巨大。
答:那是心灵的图像。那时理想主义很重的,但还在犹豫之中,还以为要写萧红那种东西,后来写来写去,哎呀,还是太不过瘾了。以后探索之后,就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问:改得多吗?
答:不改,除了《黄泥街》我在草稿纸上改过几次,当时以为这种东西过十几二十年才能发表,没想到只过了两年。它很不成熟,但我还是很喜欢。
后来写《山上的小屋》它是散文诗式的,朦朦胧胧感到有一个东西要出来,周围的各种东西,暗示它危险所在,但那个东西很顽强,还是要出来,有一点像那种萌芽式的状态,就是要突破,要生长。可能是我写《黄泥街》之后,就意识到了那个东西。
问:在你看来,什么是小说?
答:真的没想过这种问题。看哪种办法最过瘾了。我最推崇的是西方文学幻想的传统。我们是触景生情,他们是“无中生有”,需要更大的力量。
问:你会把一些东西刻意地放大?
答:不会。只是自己写句子的时候有一点选择,看什么最过瘾了。让那种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是最过瘾的。我写下的是用现实主义的话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要先排空,把自己排得空空的,然后写自己最想不到的东西。最后你搞出来的是灵魂的结构,不是开头结尾。
问:读了这个小说我感到,你对现代化、人的生存状态这些东西,有很高的反思能力,你意识到了没有?
答:没有。我的小说离意识形态很远,如果说人文关怀,那我觉得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都会有。我之所以对女性主义有好感,主要是因为像这种潜意识写作,在中国这种文化土壤里面,只有女性才可以做,男性做不到。我因此觉得我有了最大的优势,幸好我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