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船(第9/11页)

正说着话歪嘴在外面把安平推进了门,把安平推进来歪嘴就完成任务,甩手走了。安平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口,斜着眼睛看看崔主任,看看福三的母亲,一只手挖着鼻孔。崔主任说,王安平你把人家的船摇到哪儿去了?安平说,不知道,船到哪儿去了?崔主任说,不是你摇的船吗?你不知道谁知道?安平说,我就解了缆绳,谁说我摇了?是达生摇的,我们就把船摇到铁心桥桥洞,船自己横过来,卡在桥洞里了,我们就上去了。崔主任学他的腔调说,你们就上去了?你们把别人的船摇出去,卡在桥洞里你就不管了?安平说,船现在不在桥洞里,它自己漂走了。崔主任火起来,说,自己漂走了,不是你的责任?去把达生叫来,你们负责把船找回来,否则我告诉王德基,看他怎么收拾你!

福三的母亲弯着腰坐在凳子上,过了一会儿坐不住了,起来去拉崔主任的衣服,说,崔同志你跟小孩好好说。又走到安平面前,弯腰替他拍了拍裤子,她的表情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但还是努力地向安平挤出了笑脸,她说,弟弟乖啊,我们乡下没有船过不了日子的。安平说,你拍我裤子干什么,又没有灰!他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在她拍过的裤子上又拍了一下。福三的母亲便去摸安平的脑袋,说,弟弟乖。安平一甩手,身体灵巧地向后一跳,就把福三母亲的手晾在半空了,他继续挖着鼻孔,斜着眼睛看福三的母亲,突然说,是你儿子让寿来捅死的吧?

崔主任这时候冲过来,用报纸在安平头上拍了一下,说,我要不告诉王德基,我就不姓崔!崔主任回头看福三的母亲,福三的母亲弯着腰站在那里,身体抖了一下,并没什么异常。她对崔主任摆摆手,小孩子的话,我不计较的。她撩起衣角在眼睛四周抹了一圈,说,自己命苦,不好跟别人计较。前年我家老头子病殁了,去年春上猪圈里闹猪瘟,死了三头大母猪,今年是福三出事情,一年一灾,我眼泪哭干了,我一哭眼睛痛得厉害,眼睛一痛头疼病会犯,犯了头疼病我就没力气摇船了,我不能再哭的,我要把船摇回家的。

把船摇回去。崔主任听出来这件事情对于福三的母亲来说比天还大。福三的母亲的精神状态让崔主任松了口气,有的妇女以为居委会就是让她们哭闹让她们晕倒的地方,崔主任是很反感的,福三的母亲不哭也不闹,让她感到同情,还有一丝侥幸,唯一棘手的是那条船,不知道漂到哪儿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北大桥以东香椿树街居委会的管辖范围内。崔主任不能扔下工作帮着去找船,她就严肃地对安平说,王安平同学你听好了,你马上带着这位老大娘去找她的船,从铁心桥找到北大桥,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你完不成我有办法,什么办法?你不懂?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很简单的,让王德基替你来完成这个任务!

那天下午我们看见王德基的儿子带着福三的母亲沿着河边人家走,有人指着老妇人问安平,那是你外婆吗?你外婆是松坑的?安平没好气地说,你外婆!你外婆才是松坑人!福三的母亲也不计较他对松坑人的歧视,对着路遇的人笑脸相迎,说,同志你看见松坑那条西瓜船了吗?安平说,你还要不要我找了?要我找你就别问东问西,话又说不清楚,是船不说酒,别人以为你要找酒喝呢!福三的母亲又试图去摸他的头,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了,说,弟弟乖,奶奶眼睛坏了,看不见,要你帮忙呀。安平就哼了一声,说,你懂不懂学雷锋,崔主任在逼我学雷锋呢,我不学雷锋她就让我爸爸收拾我,这个妖婆!

走到达生家门口,安平对福三的母亲说,你在这儿等,我到这家去看看。安平推开虚掩的门,闯到达生家里,嘴里喊着达生的名字,人径直穿堂入室,直扑临河的窗子而去。达生的母亲李金枝正在缝纫机上缝窗帘,让安平吓了一跳,说,死孩子你干什么,吓死人了!安平说,我找达生!李金枝说,达生不在!达生他爸爸不是警告过你不准找达生吗,你把我家达生都带坏了。安平冷笑一声,还警告呢,谁稀罕找他呀?告诉你吧,我在学雷锋,找一条船!安平嘴里说着话,人已经上了达生的床,跪着,打开临河的那扇窗子,探出身子向外面的河道看。李金枝拿了把量衣尺子来打他,安平叫起来,别打我,我骗你是狗,我在学雷锋,是一条船,你看见有船从这儿漂过去吗?

李金枝一边拚命把安平从床上拉下来,一边恨恨地听他陈述他的目的,什么西瓜船冬瓜船的?她说,没见过没见过,我又不是猫,天天蹲在窗台上看船过。安平突然叫道,就是寿来捅死人的那条船呀!李金枝又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就更气愤了,拿着量衣尺朝安平肩上啪啪地打,骂道,该死的小畜生,你到我家来找那死人船,怎么不上你家找去?触了霉头看我不找王德基去,打死你!安平躲避着她的尺子,从达生的床上逃下来,嘴里还申辩着,我家不沿河,怎么找船?你这个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