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八节(第2/3页)

我决定攒够了钱就去找宝珠。宝珠可能未必想理我,然而她确实是我唯一可以去寻找的人了,活的纪念品,一日不见已成化石。

五月里,一个凉爽的下午。我走到一条街上,有一个男人随着我低声地吆喝停下脚步,他要了五张碟片,并拆开看了一下碟片,确保不是假货,内容也不重复。这耽误了一点时间,街角无人,仍使我感到紧张。我预知到自己的好运气用完了。男人走了以后,我一抬头,看到对面有个店铺,是卖二手音响器材的,里面的人正在盯着我看。

我走出去很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猴子。他以前说过,自己家里是做这个买卖的,这店铺应该就是他的。这时听到身后有汽车的动静,一回头,一辆面包车已经停下了,拦在我身前,三个穿制服的人薅住了我的衣领。猴子坐在副驾上对我笑。

我跟着他们上了车,猴子下车,与他们挥手告别。我知道自己被这小子卖了,不过我曾经揍过他一勺子,也算报应,只要这次的结果不是很糟糕的话,我也就认了。在车上,穿制服的人从我口袋里抄出三张碟片。这不是一个很过分的数量,不足以让我背上“传播淫秽制品”的罪名。他们问:“你在卖黄碟?”

“没有,借的。”我稍稍抵赖了一下。

“借的?哪儿借的,带我们也去借几张。”

“外地借来的。”

我左脸挨了一下,抱怨说:“警察都不带这么打人的,你们到底谁啊?”

他们冷笑,报出自己的身份,原来是市容监察队。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部门,还能把人拖进车里打。我说:“联防队才打人。”他们说:“我们以前就是联防队。现在联防队要取消,统一穿制服,变成监察队。”

“就算身上带着黄碟,也没有扰乱市容吧?”

说完这个,右脸又挨了一下。我心想他妈的不能再说了,这风格都成基督徒了。保持沉默,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既然横竖挨打,我就又开口了:“叔叔,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借黄碟看了!”

“你是卖黄碟的!”他们大声纠正我,“管的就是你这种流动摊贩。”

到了队里,街对面就是派出所,没送我进去。我倒觉得去派出所还安全些,只要态度好,警察凶归凶,不会随便揍人,而且我姨父也是警察,每次报他的名字都能让我少吃些苦头。落在监察队手里算是倒了霉,态度好不好是次要的,他们心情好不好才是关键。我自动蹲在墙角,他们都笑了,说我还挺懂的,肯定是有前科的。其中一个很严肃的,大概是小头目,踢了我一脚,问:“手怎么了?”

“摔断了。”

“装的吧?”

“真摔断了。”

他说,上次去车站抓非法客运,那些开残疾人车子的(我补充说这玩意儿在北京叫“瘸逼乐”,但是他听不懂什么意思)全都是正常人。个别人挨了暴揍以后,抬腿就跑,所以残疾人有很多都是假装的,掏钱包的聋子,算命的瞎子,要饭的傻子,诸如此类。然后他想了个奇妙的主意,对后面人说:“去找个锤子,敲开石膏看看。”

我大为惊骇,赶紧求饶。他根本不听我的,说:“肯定假装的。”走出去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听见当当的声音,拖着一把二十磅的大铁锤进来。我都快吓昏过去了,这是用来砸墙的,一家伙下去就是一个大窟窿。小头目皱眉头说:“拿这么大的锤子你想干吗?手都砸没了。换个小点的!”我说:“别砸了,小锤子也要命。”旁边人说:“说,你到底是借碟片还是卖碟片的?”我说:“借的。”旁边人把我的左臂放在桌上,说:“真砸了啊,说实话。”我说:“借的。”

后来我在看电影《无间道》的时候也有相似的场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毛骨悚然。锤子举起来我就招了,接下来的事情纳入正轨,我又回到了从前的套路,找我姨父,找我叔叔,找杨迟(他叔叔是检察院的)。都说为了三张黄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值得,杨迟甚至嘲笑我:“你怎么越活越怂包了?”我说你丫不知道,锤子举起来,可吓人呢,我完全可以断定,这一刻要是再嘴硬,他们真的会砸开我的石膏,让我的手臂像新剥的鸡蛋一样暴露在外。

我被转移到派出所,交了两千块罚款,也可以说是保释金,也可以说是车马费。反正我这条断臂是讹来的,现在被讹走,也算合理。出了局子,我对着街对面的监察大队号了一嗓子:“惨无人道啊!”对面静悄悄的,没人出来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