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节(第4/4页)
那天凤大姐在杨迟家门口胡说八道,戴黛都听到了。孩子原先已经开朗了,忽然又变闷了,坐在板凳上哭了一会儿。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你们要把我送走吗?”老杨说:“没这回事,我们一直陪着你。”我说:“我们不可能送走你,你归蔺老师管。”孩子说:“你们不要送走我。”杨迟点头说:“我永远不会送走你。”
相互熟悉了以后,我经常打量孩子。我发现自己很难描摹她,她有时开朗,有时沉闷,有时唠叨,有时走神。蔺老师说,孤儿确实都是这样,情绪不太稳定,有些甚至显得孤僻,但他们本质上是很需要爱的。这牵涉到如何去爱的问题,对我来说,这个未免有点难度。有时我们也会揣测,她长大以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什么爱好。想到这些觉得伤感,我们未必能见到她成年后的样子。
有一天杨迟送戴黛回福利院,发现教室里多了四个孩子,大小不一。杨迟问蔺老师:“又有新来的?”蔺老师说:“这叫什么话,新来的?”杨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新抛弃的?蔺老师说,一个是新来的,他还不是被抛弃的,父亲在戴城犯罪,判刑了,孩子找不到一个亲属,只能送到福利院来。另外两个是从小班升上来的,也得给他们上上课了。最后还有一个,是从领养家庭退回来的,去了一年,不适应,没办法。
“退回来的多吗?”
“年龄小的,问题不大。如果超过六岁,退回来的就多了。孩子心理有问题。当然我认为这种事情都是大人的责任,孩子没责任。”
“你们有心理医生吗?”
蔺老师摇头说:“我们连像样的理发师都没有。”
临走时,蔺老师送他到门口。蔺老师那会儿和老杨已经很熟了,经常会聊些福利院以外的话题,有一度我甚至以为她喜欢他。后来老杨说,似乎是有点喜欢,但蔺老师并没有挑明。她和戴黛差不多,情绪也不稳定,孤僻,有时甚至显得很警惕,看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是这样。我说不一定的,你丫也是这样。
那天蔺老师在福利院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告诉杨迟:“有人会领养戴黛,或许你只能陪她几个月了。”
杨迟愣了一会儿,说:“这也太快了吧?”
蔺老师说:“戴黛在福利院住了两年了,她很健康,迟早会被人领走的。我担心你接受不了。”
“她会被退回来吗?”
“戴黛很乖巧,文静,应该不会。但是也难说的,各种情况都会发生。”
杨迟说:“让我想想,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回不过神了。谁会领走她?”
蔺老师说:“这个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但消息肯定没错。你先不要说出去。”
杨迟回来把这事跟我们一说,我和小苏都有点发愣。杨迟摇头说:“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能陪她很久呢。早知如此,真不如把凤大姐介绍过去领养孩子。”过了一会儿又叹气说:“怎么着也不能把孩子给凤大姐,太堕落了。”我们躲在屋子里骂骂咧咧,走出屋子还是保持微笑,仿佛没有这回事,连老杨的爸爸都没告诉。
孩子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杨迟问她,知道什么是领养吗?孩子茫然地看着他。杨迟说:“不知道就算了。”孩子忧伤地低下头,他又觉得她什么都明白的。
过了几天又听说,楼上的阿泰问戴黛:“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弄丢的吗?爸爸是谁?妈妈是谁?”孩子很害怕,不肯说话。杨迟的爸爸让阿泰不要这么粗暴。那个年代,对儿童心理之类的没这么多讲究,更别提什么孤儿心理学,闻所未闻。阿泰又是个文盲,不能苛责他什么。但这件事让杨迟非常生气,我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揪住阿泰。
“阿泰,你懂规矩吗?有这么问小孩的吗?”
阿泰茫然地说:“我们以前都这么问的啊,经常有那种弄丢的小孩在街上哭的。”
“以后不许这么问!操你大爷!”小苏心情非常不好的样子。
阿泰说:“我操,你一个化验室的河南人,这么凶干什么?”
小苏又狂暴了,扑上去揍阿泰。我和杨迟,因为跟这傻矬做了多年的邻居,不太好意思揍他,但小苏没这个交情,一把将阿泰推进了草丛。阿泰想还手,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我和杨迟拧住了。小苏狂暴起来很好看,往阿泰肚子上打了二十多拳,又掐住阿泰脖子。杨迟假意劝解:“小苏别打啦,千万别打出血啊,阿泰血管里全是甲胺磷。”过了一会儿,小苏平静了,恢复了原先的儒雅。阿泰说:“哇,好疼噢。”小苏有点虚弱,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刚才发生了什么?”阿泰嘲笑道:“你能再狠点吗?”我和老杨同时摇头说,打人得这样。一个肘锤,一个飞腿,把阿泰打进草丛,然后搭着小苏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