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五节(第2/5页)
我对宝珠说,我明天正要去上海办事,讨债拿现金,来不及去面试什么工作。我是当天往返的火车票,对了一下时间,返程票是傍晚七点发车的,到站应该是夜里九点。宝珠说时间有点晚,但也不要紧,她可以买这班车,和我一起回戴城。约好了,回来以后她请我去吃牛排,如果我跟不上她的步伐,这就算告别的晚餐,如果我能跟上,这就算开工饭。
第二天早晨,我和马汉从婚纱店出发,陈老板假惺惺地躲在办公室里,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他人问我们去上海干什么,马汉撒谎说去谈一笔生意。火车到上海时是中午,我们坐地铁,又换车到黄浦区。杨迟的公司就在那一带,但我没时间去看他,钱没到手呢。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很冷的秋雨,我穿少了,冻得连连打喷嚏。
我们在一家婚纱摄影馆收了两万块钱,把预先开好的发票交给对方,事情很顺利。钱装在一个信封里,马汉问:“放你这儿还是我这儿?”我说:“你这儿吧。”他就把钱揣进了包里。我们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陈老板,说已经OK了,为了防止有人偷听电话,我没有提到钱。
那时已经是下午了,我饿了。马汉找了一家麦当劳,狠狠地吃了两个汉堡。戴城没有麦当劳,只有轰轰烈烈的炸鸡店,我也馋汉堡,但一摸口袋里只有二十块钱,吃个小汉堡也不顶饿,干脆不吃了,买了包烟站在屋檐下抽,隔着玻璃窗看马汉吃。
过了一会儿马汉去了账台,又要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走出来递给了我。我发给他一根烟,吃了起来。
“下雨天的上海是最好看的。”马汉对着街景说。
“是啊是啊。”我敷衍道,心想你个傻逼能懂什么。
马汉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怪物。你帮老陈这么卖命,一分钱都没拿到。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理由。”
“我就是爱管闲事呗。”
“你有多大的脑袋,能戴多大的帽子?”
我点点头,没再跟他唆,只叮嘱他:“把钱看好了,别弄丢。上海这地方没有劫匪,但小偷不少。”
马汉继续说:“老陈手上还有很多钱,最起码二三十万,但是他都藏起来了。他不想把钱拿出来,也不想还给银行了。他那副可怜样子是骗你的。”
我说:“这不关我什么事。陈老板还说你是他的人,你怎么把他的底都给抖出来了?”
“我只管自己。”
“你管好钱,别他妈的弄丢了。你是个矬人,我虽然怪物,也不想跟着矬人一起倒霉。”
黄昏时我们又来到了上海火车站,我在候车室晃了一圈,没看见宝珠。中间马汉要去上厕所,我让他把包留下,我抱着包,坐着看电子屏幕,过了一会儿马汉回来了。我说:“包里的钱还在,你看一下。”他没说什么。检票口显示开闸,我没等到宝珠,就和马汉一起走了进去。
站台上很暗,天已经黑了。一辆绿皮火车停着,车窗仿佛一排暗淡的电视画面,稀稀拉拉的旅客们,不紧不慢地在车厢里寻找座位。这班车是仅有的往返于上海和戴城之间的火车,我经常坐,很舒服,没什么乘客,缺点是经常无故停车。我和马汉上车,他在前面,我在后面。上了火车我稍稍放心,到站就能把钱交给陈老板。车厢里很空,我们甚至不用对号入座,找了一排空位子,面对面坐着,各自看着窗外。
我一直没看见宝珠,觉得不太高兴。忽然意识到宝珠对我很重要,没找到她,竟然会如此失落。我是个不能承受别人爽约的人。
火车开出站台,无数雨点迫不及待地跳上车窗,有人打开方便面吃了起来,车厢里立即弥漫起一股辛辣味道。这趟车在西站和安亭各停了一次,又开了一会儿,它果然停下不动了。外面雨水茫茫,黑夜像黑色的面纱遮住了一切。我想那些在雨中经过的人,看到这辆火车停着,车窗里的人们都露出倦怠的神色,会不会也感到它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呢?它本来应该疾驰在平原上,去一个什么地方,但是它竟然停下了。
很长时间,火车纹丝不动,我坐不住了,跑到车厢连接处抽烟。这时的火车和一九九五年不一样,规矩变了,车厢里不给抽烟。我在黑暗的地方咔哒咔哒地按着打火机,它一直不亮。我把打火机揣在口袋里,让它休息一会儿,或者说是另下一注,再掏出来按,它终于出火了。我在暗处抽烟,觉得心情低落,全无兴趣。这时有人过来借火,说自己是戴城的,我说我也是,他要找我聊天,我敷衍了几句,回到车厢里,发现马汉不见了,包也没了。桌上剩下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