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飘飘(第8/8页)

  倒B想了想,又蹦出一句八个字的成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说:“我违章操作你妈。”

  那天要不是白蓝在旁边,我就和倒B打起来了。倒B很瘦,又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打这样的人我最拿手,一拳抡在他眼镜上,剩下的事情完全由我自由发挥了。但倒B也很嚣张,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深度近视,捋着袖子要和我对干,这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高中时代没见过一个眼镜是这么不怕死的。后来白蓝厉声说:“你们要打架去厂外面打,不要在我这里打,也不要在厂里打。”我说好哇,出去打,打得不过瘾就喊人来群殴。倒B听了,就缩了手,说:“路小路,你记住今天。”

  倒B走了以后,白蓝问我,路小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我说我知道,钳工,学徒。白蓝说:“学徒在厂里打架是立刻开除的,知道吗?”我摇头。白蓝就用那种嘲笑的神情对着我看,说:“他就引你打他呢。你这个笨蛋,居然上钩。”

  “我懂了。到厂外面去打就不会被开除了,对吧?”

  “那就是社会斗殴,厂里不管,只要你别把人打残。”

  “你真聪明。”

  “教你这些,只能让你学坏。”白蓝说,”你一个小学徒,怎么学得这么流气?”

  我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倒B最关心的不是我的脑袋,而是安全奖金,安全奖金比我的脑袋更重要吗?白蓝说,你的脑袋只是对自己而言重要,对别人来说,安全奖金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我说:“你也这么认为吗?”白蓝说:“他人是地狱,这句话听过吗?”我说没有,但听起来很有道理啊。白蓝就说,也未必,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后来我想了想,说。假如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脑袋重要,而别人的脑袋值不了二十块钱,这倒也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中国有十亿人,我出了事故要是人人都扣二十块奖金,那他妈就是两百亿元的人民币,这太昂贵了,把我撞死了也赔不出来。我这么说的时候,她就很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在说胡话。后来她说:“所以自己的脑袋自己珍惜啦。”

  后来我离开了医务室,走之前,我想起自己只穿着汗背心,就找那件工作服。白蓝从一个脏了吧唧的铁皮桶里捞出了我的工作服,那上面全是我吐出来的秽物,我看了很惊讶。她说:“这种情况下,可能发生大小便失禁。”我叹了口气,说:“还好,没有失禁。”

  我对白蓝说,能不能给我额头上贴块纱布,那里真的很疼。我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脑袋上的大包究竟是什么模样,但那地方连碰都不能碰一下,肯定非常之糟糕。白蓝说:“不用,就是起了个大包,没破掉就不用贴纱布。”

我说:“还是贴一个吧,这样我心里面会好受些。”

  她听我这么说,就剪了一块纱布,叠成豆腐干的样子,用胶布贴在我的额头上,并且说:“这样子走出去,谁都知道你工伤了。”

  “没错,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进工厂那会儿,有一个古怪的想法,希望自己以工伤的面貌出现在厂里,先是把下巴蹭破了,后来把脑袋砸出个大包,都贴上了纱布在厂里晃悠。我这么做,第一觉得自己很酷,第二是希望能得到干部们的重视,因为我不会修水泵,也搬不动六十公斤的原料桶,那就只能以工伤来表示自己是个合格的工人了。说不定他们会为此送我到化工职大去呢?

  后来我发现这个希望落了空,希望本不称之为希望,想的人多了,就说是希望。我见到那些被机器切掉手指的人,被硫酸喷到脸上的人。我终于知道,头上的纱布只会引来嘲笑,而不会带来任何希望。当然,酷是很酷的,可以说我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半。我妈一看我的脑袋,眼泪就掉下来了,为此我甚至都舍不得把纱布摘下来,直到它变成一块又脏又油的东西,使我的那个大包变成了一块皮肤湿疹,才不得不回到原来的造型。

  我从白蓝那里出来之后,先是在水龙头上漱了一下口,把嘴里的酸味冲掉一些,然后回到钳工班,想起了那个该死的水泵,很想把它砸烂了。老牛逼很高兴地告诉我,那个水泵本来出故障了,因为我的头砸了它一下,它居然又重新转了起来,所以它还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工作下去。我要真想砸水泵,就随便挑一个废品砸了吧,反正水泵和水泵之间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