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换灯泡的堂吉诃德(第5/10页)
这时,鸡头捋起袖子,在电_丁班里找了个电门,他把手伸到电门里摸了一下,说:“嗯,有电的。”然后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怎么样?厉害吧?”我看傻了眼,拚命点头。鸡头说:“你也来试试看。”
我在鸡头的强迫下,把手伸到那个电门里,毫无疑问,我不是绝缘体,于是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被机枪扫射一样跳了起来。一股电流从我的手指猛蹿到手肘上,触电的部位像火烧一样疼。等我猛地缩回手之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电还在电门里,我还在地球上,鸡头还在人世间。我看着鸡头,强忍着愤怒,没有把拳头戳到他脸上去。鸡头轻描淡写地说,每天摸一次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害怕了。
不久之后,鸡头收了一个嫡传的徒弟,叫元小伟。元小伟干活也是缩手缩脚,比我更缩,鸡头照例把自己的手伸到电门里摸了一下,问元小伟:怎么样!元小伟笑嘻嘻地说,这个电门没电。鸡头说,那你摸一下。然后元小伟就主动把手伸了进去,发出了和我一样的惨叫。这还不算完,鸡头冷冷地说:以后每天中午摸一次。此后的每一个中午,元小伟都会发出相同的惨叫,我们所有的人都跑到门口去抽烟,实在太惨,听了晚上做噩梦。
小李曾经不屑地对我说,摸电门是有窍门的,像鸡头这么干,早晚会把元小伟弄死。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只要鸡头不让我去摸电门,随便谁死了都可以。我还是继续扛着竹梯换灯泡吧,凡是遇上什么带电操作的技术活,我一概往后面退,像意大利人一样耸肩摊手说:“我不会,你另外找人吧。”
我做电工的时候,因为技术差,做人也就低调起来。但工人们还是很尊重我,如果我不给他们换灯泡,他们就没法干活,没法打牌,没法打毛衣,走路会跌进沟里。在昏暗的车间里,灯泡是唯一的光源。换灯泡的时候,通常是小李在下面扶着竹梯,而我像个猴子一样爬上去,把坏灯泡拧下来,再把好灯泡拧上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们换灯泡的时候,除了爬梯子以外,还揣着几颗大白兔奶糖,遇到有小姑娘,就把奶糖掏出来给人吃,然后就坐在桌子上与人聊天,这么一圈搞下来,换一个灯泡得花半天时间--不是虚指的半天,而是实打实的半天。整整四个工时。以前做钳工,都是和泵房的阿姨打交道,虽然她们很香艳,但我毕竟不好意思泡太久。后来做了电工,有机会去化验室,去车间操作室,我发现那种地方全是没结婚的小姑娘。那时候凡有人来电工班找我和小李,答复一概是:他们去换灯泡了,去哪里不知道。唐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们当时就是那个德行。
有时鸡头也会训我们。鸡头说:“你们他妈的出去换个灯泡,我两圈麻将打完了回来,你们还在换灯泡!”
小李说:“没办法呀,换好了灯泡,还帮女工修电风扇,还修电吹风。”
鸡头说:“你有没有给她们洗短裤?”
小李说:“没有呀。”
我说:“女工说了,下回请你过去,顺带把电热炉也一起修修。那玩意我们不会修。”
鸡头说:“我不去!”
那阵子因为谣传我们偷胸罩,师傅们都嘲笑我们,但阿姨们都很理解,阿姨们甚至对师傅们说:“啊哟,有什么了不起的,两个小伙子发春,很正常。你们当年难道就没偷过胸罩?”师傅们就拍着自己的脑袋,说不出话来。后来我们辩解说,不是偷胸罩,而是看见黄春妹晾着的降落伞,忍不住上去研究研究。阿姨们说:“啊哟,她的胸罩,美国人都想研究。”
变态事件在阿姨们的吵吵闹闹中逐渐消解,师傅们都听阿姨的,阿姨说我们正常,那就是正常。后来,她们打电话到电工班,凡是要换灯泡,就会对鸡头说:“鸡头啊,我们这里灯泡要换啊,把你们的小路和小李叫过来吧。”鸡头哈哈大笑说:“你当我这里是夜总会啊,可以点小姐啊?”每当这时,我和小李就收拾收拾工具,准备出台。假如去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师傅,阿姨们就很不开心,第二天故意弄坏几个灯泡,还得点名让我们去。我们确实就像做三陪的,可以被点的。一直到很久以后,劳资科发现了这个情况,大为恼怒,说是变相色情活动,我们才结束了这种点名出台的生涯。
九三年,由于换灯泡,我跑遍了厂里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