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吧,SWEET HEARTS!(第9/10页)

  后来我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两旁放着很多瓶子,瓶子里全是人体器官标本。再往前走,有很多怪胎标本,都是被扭曲得目不忍睹的胎儿。一切都是那么地怪异,好像是有人在召唤我往前走。一直走到一扇门前,门锁着,我通过小窗向里面张望,看见几具尸体摆放在那里,用布盖着,如此安静,我好像是走到了人世尽头。猛然之间,我毛骨悚然,返身狂奔而去,那寂静之中的笑声告诉我,所谓奇异的旅程在此已经画上句号。

  那天晚上我回到火车站,打算回戴城,在北广场上遇到了三个人,发生了一点口角,这三个人不由分说围着我就打。我被他们揪住,无法脱身,当时我听见其中一个人竟然操着戴城口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对打中我的一个槽牙掉在了地上,脸上全是血。后来这三个人扬长而去,我也不敢去追,只能跑进火车站,在厕所里洗了把脸,免得警察把我请进去。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半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完全失去了从前的潇洒风采,与我在医学院看到的怪胎相去无几。

  那天我上了火车,是站票,火车非常拥挤。我被打得昏头昏脑,实在站不动了,就跑到餐车那里,要了一杯十八块钱的绿茶,然后我就可以坐在餐车上了。我非常想睡觉,头晕得像在坐旋转木马,但我又不敢睡,怕坐过站。后来,对面有一个女孩问我:“你去哪里?”

  我说:“去戴城。”

  她说:“你睡一会儿吧,到站我叫你。”

  我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她(另一只眼睛肿着),她对我笑笑,这是一个微胖的女孩,眼睛很大。我心想,只要老子不死,我一定找你做我的女朋友。后来我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拍我的肩膀,说:“戴城到了。”我醒来觉得头痛欲裂,站起身打算下车,见她不动弹,我问她:“你不下车?”

  她说:“我去南京,我是南京人。”

  那天我跌跌撞撞下车,心乱如麻,我想我就这么失去了最爱的人,这个南京的姑娘,我也要记住她一辈子。

  很多年以后,我坐在上海的马路牙子上,我对着张小尹讲这些故事。后来她成了我老婆,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很开心,我决定每天给她讲一点,但有关工厂的故事已经被我讲完了。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尾,即使你有一个《百年孤独》式的开头,那个结尾也有可能很烂,但总比没有结尾好。

  我对张小尹说,我确实做过很多坏事,那年我在上海火车站被人打,回去就加入了联防队。我真他妈想找一群人来揍揍,甚至是拿电警棍往人身上戳。结果联防队发给我一根手电筒,虽然也是用电的,但效果相差太大。我拎着手电筒在街上晃悠,心里很不爽。那时我妈很担心,让我不要太卖命,真的把命卖掉了就要不回来了。我对我妈说:“怕什么?联防队专门欺负好人的。”

  张小尹问我:“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决定辞职了呢?”

  我说,是这样的。有一天黄昏,化工厂附近来了一条野狗,有户人家的小孩把那只狗叫了过来,它以为有吃的,就凑了过去,结果那小孩用铁签捅进了野狗的肛门。那狗当场就疯了,一口咬过去,从小孩屁股上啃下了一块肉。当时我正在值班,叼着香烟在街上闲晃。小孩的妈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揪了过去。那小孩趴在地上大哭。小孩的妈说:“你是联防队,你去打那条疯狗,疯狗咬人啦!”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条狗正冲着我龇牙,非常吓人。小孩的妈对我说:“你到底管不管?你不是联防队吗?”我咬了咬牙,抄起一根枯树枝,那狗非常聪明,返身就逃。小孩的妈说:“追它!追它!”

  我沿着河追去,那条狗跑得飞快。我追不上了,它就停了下来,好像在等我。我追过去时,它又拔腿逃跑。我追它的时候经过了糖精厂的大门,几个工人正蹲在门口抽烟,大声叫好,”路小路,追狗啊?今天晚上吃狗肉?”我不理他们,闷头追去,跑了半里地,那狗被我逼到了一个小码头上,除非它跳河。否则跑不掉。我冲着它狞笑,想把它赶到河里去,据说疯狗都怕水。那狗朝我看了一眼,其实它不是疯狗,至少在那一刻还不是。但它显然也不想下水,河水太脏,下去会得皮肤病。它嚎叫一声,竟然向我扑来,照着我的小腿就啃。

  那天我是心惊胆寒,被疯狗咬伤了,自己也会变成个疯狗。我拔腿就跑,那条狗在我身后狂追。这时我们又经过了化工厂的大门,工人们都笑岔了气,对我喊:“路小路,你和它到底谁是联防队啊?”我还是不理他们,继续跑我的。跑到小孩那边,小孩的妈对我说:“你个辰卵,怎么被狗追回来了?”我回头望去,那狗也累了,蹲在远处朝我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