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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做设计收钱,每一笔都是现金,因为老板们总是给现金。每一笔钱带回家,他都会放在玉生的遗像下面,给她看一看。水生会低声嘀咕:“玉生啊,你没福气,我已经挣了这么多钱,可是没法给你花。”

家里只剩下水生一个人了,复生考上大学,在邻省的省会。虽说扔铅球没能给她加分,但还是达了本科线,念的是旅游管理专业,每年寒暑假才回来。水生也经常去外地出差,临出门前又会叮嘱道:“玉生啊,你看家了,我出去锛钱了。”

水生办了退休手续,和邓思贤两人在周边的镇上造了四个小苯酚厂,江对面还有两个,产量有高有低,六个小厂,总和起来已经抵得上东顺公司了。再要造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因为产能过剩,而且城里城外都是苯酚的气味。老板们不是傻子,要找市场空缺的话,情愿投资其他产品。水生觉得自己的钱也挣够了,虽然只有几十万,但这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苯酚厂有哪个人退休之后能挣这么多钱呢?大家都在打麻将,等死。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对面的人一开口,水生就骂道:“长颈鹿,你这个混账,我到死都记得你的声音。”

长颈鹿说:“陈工不要生气,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长颈鹿再次出现在水生面前,十年不见,他已经变成一个大胖子,脖子也没了,西装闪亮,戴着领带。水生问他混得怎么样,长颈鹿说,这些年得罪了一些人,跑到外省做生意,赚了又亏了,然后投靠了一个浙江老板,做了部门经理。

水生问:“广口瓶那个畜生呢?”

长颈鹿说:“五年前就被人杀掉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水生说:“罪有应得。你给我送什么钱?”

长颈鹿说:“我当年,做过苯酚车间操作工,现在这个系列产品在国际上都是紧俏货,我们中国的化工产品,优势很大。将来的中国,会变成一个国际加工厂,你如果去浙江看看就知道了。”

水生说:“我对国际上的事情没兴趣。”

长颈鹿说:“我的老板,身家上亿,他要投资造一座苯酚厂,什么东顺化工,全都不在他眼里。我做过操作工,算是有革命经验的,以后就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老板给我干股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请你出山。我打听过了,你和邓工,战绩辉煌,你们已经快把宿小东逼死了。”

水生说:“你这个人靠不住,劣迹斑斑。”

长颈鹿说:“喂喂,陈工,你不要乱说,我的老板很信任我的。如果你抱这种想法,到老板面前一说,我岂不是变成了傻瓜?你不想做,我去找邓工。”

水生说:“那你还是找我吧。”

长颈鹿说:“就是嘛,所以说是给你送钱嘛,否则的话,我送给邓思贤好了。”

水生说:“钱这个东西,真是挣不够啊。”

长颈鹿说:“陈工,你当年有恩于我,我是不会忘记的,我是个好人。”

水生点头,让长颈鹿安排与老板见面,自己去找邓思贤。长颈鹿答应了,只叮嘱一条,以后不可再喊他绰号,人前人后,必须喊他常总。水生说:“我都忘了你姓什么。”长颈鹿说:“当然姓常!”回到家里,水生给邓思贤打了一个电话,邓思贤说:“这票要是做成,陈工,你拿大头。生意是你接的。”

这票生意极大,浙江老板预想的产能和东顺公司不相上下,按投资比例计算,水生和邓思贤的设计费可以拿到五十万。两人去了一趟杭州,拜会老板,看了看现场图纸和照片,诸事谈妥,又埋头在家里画图纸。足足两个月,图纸出来时,邓思贤说:“我觉得,这次宿小东会哭的。”

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背着画纸筒,拎着行李,登上卧铺长途汽车,到浙江去了。刚一上车,天边春雷又响,水生想,这是玉生在给我送行,玉生已经去世三年了。浙江一带,山水清秀,雨色朦胧,看到满坡的茶树,两人像小学生春游一样高兴。中途,车到一个小村休息,各买了一斤特级龙井,摊主又送了两个玻璃真空杯,倒水给他们品茶。两人坐在长凳上吃茶,等车开,邓思贤指指不远处,一辆轿车停着,水生认得那是宿小东的车。没想到,东顺公司的宿董事长,也来了这里。

稍后,宿小东和他的司机从厕所里出来,要上车走,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来看,也发现了水生和邓思贤。他没有打招呼,只是看着。水生和邓思贤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挡住脸,露出眼睛。三个老头在春天微寒的空气中对视,冷冷的一股杀气。过了一会儿,宿小东去摊上买茶叶,水生对摊主说:“十块钱一斤,卖给他。”摊主说:“老先生说笑了,这是一百块一斤的。”